「是曳兒?不會吧!」
「呃……她都這麼大了?」
「是尚大哥把她送回來的嗎?」
「哼,他會那麼好心……哎喲,誰又打我?岳師妹,你成了親後怎麼變得凶了?唉,江師兄要吃苦嘍!哎哎哎,別打了,我不說了還不成?」
「曳兒,你認不認得我們?」
小女孩歪著小臉,大大的眼楮忽閃忽閃地,一個一個地數過去︰「江師兄、余師兄、岳師姐、鄭師兄,奇怪,怎麼好像跟我記的不大一樣?」
「我們才奇怪咧,你又沒見過我們,怎麼會認得這麼清?」
小女孩蹙著小眉頭,腦子里有些糊里糊涂的,似乎應該記得什麼,偏生在腦里一閃即逝,卻捉不到頭緒。
是什麼人?還是什麼事?她拼命要回想起,卻終是失敗。
「我不要忘啊!」
她苦惱地敲敲頭,知道那是在她心里極重要的,絕對絕對不可以失去的,可是偏偏模糊得記不清。
忽然,她的目光停在高牆的某一處,那里有一雙凝視的眼,靜靜地望著她,眸光凝止不動,好像有什麼正款款流瀉出,讓她感受到一片如海般深的疼愛與寵溺。
她張了張口,卻叫不出聲。
那雙眼中泛起不舍與憐惜的波瀾,最終被釋懷與灑月兌的笑意取代,然後,她只眨了一下眼,那眸光就消失不見了,像是一抹劃過夜空的流光,才想銘記于心,卻轉眼就錯失了。
一滴眼淚落在她的小手上,她有些疑惑,是誰的淚滴下來?可是,沒有多想,更多更大顆的淚珠已經滾落上衣襟,嗓子又脹又疼,幾乎喘不過氣來,她一咧嘴——
「喂喂,她怎麼了?怎麼哭得這麼凶?剛才是誰手不老實,偷偷捏她,是你?還是你?」
一群人手忙腳亂地圍著小女娃團團轉,無奈且無措地看她哇哇大哭,直到她哭得抽氣,哭得啞嗓,卻還是哄不停。
「你們—大早吵什麼?」怒氣沖沖的少婦沖進院內,即使戴著孝,仍掩不住她的天生麗質。
「瑤師姐,你來得正好,尚大哥把曳兒送回來了!」
「什麼?」少婦心頭一震,立刻撥開人群,看見坐在台階前哭得泣不成聲的小女孩。下一瞬間,她立即躍上房頂,尖聲高呼︰「尚輕風,你在哪里,快給我滾出來!」
沒有人回應。
她心頭怦怦急跳,一張嬌美的臉漲得通紅,順手用衣袖抹了下眼,奇怪,哪里來的水?
「尚輕風,你快給我滾出來!」她嘶聲叫道。晨風呼嘯而過,將她的聲音湮沒在風聲里,飄散無蹤。
「尚輕風——」
悠悠飄過耳際的,是誰的笑?開懷而爽朗,依稀在多年前听過?還是夢里似曾相逢?
「誰在笑?」她怒叫。
「啊?沒有沒有,誰也沒笑。」黝黑的青年忙仰頭回話,「呃……瑤師妹,你怎麼也在哭?曳兒回來,應該高興才對啊……」
「你閉嘴!」她看也不看他,只四處張望尋找,「尚輕風……」僅再叫了一聲,就已淚流滿面,她腿一軟,居然就這麼坐在屋頂上失聲痛哭起來。
院里一群人面面相覷,不曉得這一大一小在哭什麼,又是為了誰,因何而哭。
只是,這哭聲酸楚淒然,實在令人不忍耳聞。
蘭夫人又禁不住淚下,緊緊抱住思念多年的小女兒,哽咽不能言。
第四章
煙波浩渺的太湖上,天水一色,幾抹疏淡的縴雲閑游碧空。波平浪靜的水面上,幾艘華麗的畫舫悠然徜徉。湖中蓮花開得正盛,一群孩童短棹小舟穿梭其間戲水采蓮,軟語吳歌輾轉悠揚。
十里荷花九里虹,中間一朵白松松。白蓮則好模藕吃,紅蓮則好結蓮蓬。結蓮蓬,結蓮蓬,蓮蓬生得恁玲瓏。肚里一團清趣,外頭包裹重重。有人吃著滋味,一時劈破難容,只圖口甜,那得知我心里苦?開花結子一場空。
在這吳儂軟語中,一個挺拔的身影正飄然立在一艘畫舫頂樓,含笑听著舫里人說話。他倒不是貪這畫舫頂上風景獨特,只是里面一位故人看起來似乎遇到了難處,他一向不介懷看看熱鬧,只不過這位故人實在是……呃——太老實了些,實在不忍其太過無助。
此時,俊俏的錦服公子正在「調戲」一位白袍書生,邪氣地沖他眨了眨眼,笑唱︰「一碗谷子兩碗米,面對面睡覺還想你。」
溫文儒雅的書生無奈苦笑,義弟這位堂兄弟沐氏三郎極好捉弄人,他這次恐怕又會很難月兌身。
「嘖,我倒忘了,你新婚之夜時,我就應該以一首傳唱大江南北的民歌相贈。」沐三俊俏的臉上似笑非笑。
「南公子已經成婚了?」雅致的小幾對面,俏麗的綠絛姑娘訝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另一位輕羅金釵的麗人呵呵輕笑,笑得白袍書生微微赧顏,只得將注意力集中在沐三的話上。
「現在唱與你知道也不妨。」沐三唇角彎出優美的弧度,噙著一絲壞笑,先咳了一聲,接著吟唱道︰「哥是天上一條龍,妹是地上花一叢,龍不翻身不下雨,雨不灑花花不紅。」
怔了怔,白袍書生隨即恍悟,立刻嗆了一下,秀雅的臉上浮起一絲緋色。
沐三哈哈大笑,干脆坐到他身邊不懷好意地促狹道︰「還是這麼容易害羞,我說書清,你成親不會是成假的吧?」
「呃……」南書清不著痕跡地向旁邊移了一下。
「這句歌詞既巧妙地道出了男女大禮,又不失大雅,你說是不是?」他偏生湊過去,狹長的眼中閃著晶亮的光芒。
「真是惡習不改。」燕姬無奈搖頭。
「三郎方才那句歌詞怎麼了,南公子臉紅成那般?」綠絛不解地移身過來輕問。
「傻妹妹!」燕姬附在她耳邊悄語幾句,她也紅了臉,隨燕姬一同吃吃笑起來。
「面如冠玉,唇紅齒白。」沐三盯著面帶窘色的白袍書生喃喃贊嘆,輕浮的舉動里卻有著迷人的優雅氣度,「書清,你未免過于迂腐了,我好心送你溫柔鄉里佳人俏,你卻不領情地假醉裝睡,你倒是學得滑頭了。」
「沒來得及把如畫送上書清的床,你很扼腕哪?」燕姬不怎麼好心地扯他後腿,「如果不是明夜及時趕到,爬上書清床的恐怕就是三郎自己了。」
越扯越離譜了!
南書清明智地剛要起身告辭,卻又被沐三扯坐下。
「你誤上賊船啦,哪有那麼容易就走的?」綠絛也忍不住取笑道。
誤上賊船?他根本就是被逼上賊船!不然,三郎在岸上死纏爛打,兩個男人拉拉扯扯得能看嗎?
「我老少不忌,男女通吃,明夜好像說過這—句吧?」沐三俊俏的臉上漾著邪氣的笑。
危……危險!南書清腦中警鐘大作。
「三郎,你真是好了創疤忘了疼。」燕姬撫額而嘆,「你上次灌醉書清,被明夜砸了你的射雲樓,這次你還想叫他拆了我這艘不系舟?你的銀子多得沒處花了是不是?」
「管他,我眼下開心就好,如此良機,怎能錯失,何況明夜不到後天是回不來的,他又怕水,這次可沒人救你啦!」沐三揚眉笑道。
「到底誰是明夜?」綠絛疑惑道,她新來,認的人還不全。
燕姬含笑瞥了白袍書生一眼,「那是書清的結義兄弟,你日後見了就知道了。」又涼涼地提醒沐三︰「你別玩過了火,小心明夜拆了你的骨頭!」
「不過是結義兄弟,他管得未免多了些。」綠絛嬌艷的臉上有些不滿,私心里希望這溫雅似水的清俊鮑子能多滯留片刻。
「要是我的義兄被人輕薄,我也會氣得蹦蹦跳。」瞥了一眼不明究里的新來姐妹,燕姬慵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