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笑,手上佩刀在他頸上壓出道紅印,「是不大方便,但要殺你還不算難。」
「鑰匙不在我手里。」
刀又一壓,已見血痕,「我不是三歲小孩。」
瓦刺將領猶豫一下,從懷里慢慢模出一串鑰匙,經過胸前褡袢時,匙柄勾在裝飾的毛邊上,扯了一下,「啪」地掉在地上。
相夏至眼不敢眨,鑰匙落地的聲音令人心驚肉跳,她低喝一聲︰「撿起來。」
瓦刺將領小心翼翼地扛著頸上的刀,生怕她一個氣不順,自己就要腦袋搬家,徐徐蹲,手微靜著去拾鑰匙,拾起來後,他遞過來,見相夏至瞪著他,便識時務地替她開鎖鏈。
鑰匙才插進鎖孔,她還未吐出一口氣,就見寒光一閃,瓦刺將領袖筒中一柄匕首疾刺而來,她來不及避,心中惱極,手中刀猛往下沉,拼著挨這一刺,也要制住他。
刀鋒破衣的剎那,只听「叮」的輕微一響,匕首方向改變,倏地斜向飛了出去,而她手中佩刀已經落下,斬上血肉之軀,心猝然一縮,便再也使不上力,她刀一擲,腕上鐵鏈猛地揮下,砸倒瓦刺將領。
魁梧身軀倒下的時候,她看見帳里不知何時多出一個身影,挺拔堅毅,傲然卓絕。
「做得好。」他微微一笑。
她也回以一笑,是信笑,然後就軟了下去。
望月及時扶住她,「怎麼,後怕?」
她哼了一哼︰「我腳軟。」
望月眉頭舒展,似是又笑了笑,掂掂縛在她手腳上的鐵鏈,拾起地上鋼刀隨手一揮,鐵鏈應聲而落。
相夏至訝然,「我不知道原來這鐵鏈是豆腐做的。」
他剝掉瓦刺將領的軍服,披在她身上,遮住她衣衫不整的窘相,「嗯,是豆腐做的。」
「望侯爺,您好像又在笑,今兒晚上,您似乎挺開心的。」
「別說話。」望月攙著她就往外走。
罷出帳門口,便有十來支長矛劈面刺來,相夏至下意識縮頭,卻見望月一手攬著她,另一手拂過腰間,便听得一長聲似是風掠過竹林的吟哦,十幾名瓦刺兵面面相覷,各自瞪向自己手中已少了半截的矛桿。
她這才看清,望月右手中多了一柄細細的長劍。他手腕半垂,劍尖斜指大地,沉聲道︰「讓路。」
瓦刺兵你瞧我,我瞧你,誰也不清楚剛才手中的長矛是不是眼前的男子削斷的,怎麼就忽然眼一花,手中一輕,長柔只剩了半截?
相夏至忽然道︰「你們還不逃命去,今晚遇了鬼啦。」
瓦刺兵仍是互相瞅瞅,似是不懂漢活,之間打了個眼色,呼哨而上。她嘆氣,嘆氣的同時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時,一個站立的瓦刺兵也不見了——全部都躺在地上。
「大開眼界。」她喃喃道。
「走吧。」
望月剛說了這句話,忽然听得喧嘩聲起,頓時滿營燭亮人醒,人聲逐漸鼎沸,嘰里咕嚕地互喊著瓦刺語,一片混亂。
相夏至在他護持下穿行在四散逃竄的瓦刺兵中,眼角瞥見營中幾處火光沖天,不由低聲道︰「你帶人來夜襲放火?」
他隨口道︰「是救你順便放火。」
相夏至明了地哼了一聲,「方才在帳里,若是我當真說出軍防機密,怕是第一個下手殺我的就是你。」
「你知道我在帳外?」
「你身上煞氣很重。」她又咕噥一句,「而且眼楮會刺人。」
他頓了一下,「你沒讓我失望。」
相夏至不再說話,跟著他往營外闖,穿過最後幾座帳篷時,他攬著她頓住步子,稍停片刻。只這片刻間,有幾道迅急的身影在他面前閃了一下,然後越過兩人直奔明軍營地。
「我好像看見衛廚子。」她喃聲道。
「你眼楮倒尖。」雲天武藝是他親授,雖然時間不長,但他在輕功方面頗有天分。
相夏至微扯了下唇角,「他剛才過去時,跟你做了個鬼臉。」
望月微怔,「這小子。」他方才只關注著帶來夜襲的人一個不少,讓他甚是寬心,沒注意衛廚子還有閑隙給他什麼表情。
「你還撐得住嗎?」
她有氣無力,「好像有點糟。」
望月也發現似乎不太對,他攬著她肩背半天,此刻已感覺自己臂上微有濡濕,溫熱熱的。
「你受了傷?」那潘濕不是汗,是血。
「剛被捉時,挨了幾鞭……」她忽然向瓦刺營里凝望,「不妙!」
「怎麼?」望月不解,隨她目光望去,卻見營里火光人影紛擾,亂成一鍋粥,但是影像忽然有些扭曲起來,霎時有了仍在人群中奔走的錯覺。
「別看,凝神靜氣。」
冰冷的手掌遮上他的眼,他一驚,立即屏息靜氣。
「瓦刺人正往陣里退,陣象已擴到陣外來,以護他們安全撤回。」相夏至低聲道,「往西走。」
他閉了眼,神志反而一片清明,準確辨準西方,攬緊她的腰就往西奔去。
相夏至沒示意停,他就帶著她一直往西去,不多時,便到了二十里外的小涼山,這才發現她呼吸微弱,竟似半昏半眩之間。
四野幽靜,一片清寂,小涼山巍然矗立,氣勢逼人。
望月擔憂地搖搖她,「相居士?相居士?」
相夏至虛弱地應了一聲︰「我們回營了嗎?」
「沒有,我們在小涼山山腳。」
腦里現出地形圖中周圍的山脈河谷位置,她放心地吐了口氣,「也好,這里也算安全。」
望月觀察了下天色,還有大約半個時辰天明,她受傷失血,實是不宜奔波,山上有獵戶因躲避戰火而棄置的棲身洞穴,不如帶她上去歇歇再回營。
思及此,他俯,背起相夏至往山上走去。
——***——
柴火剛冒起一縷煙時,躺在干草堆里的相夏至忽然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望月神色未動,輕輕撥動樹枝,讓火苗躥出縫隙,「那天夜里,你已經听到了。」
她閉目道︰「不止,你不光是普通富戶之子,你闖過江湖。」
「哦?」
「大約十年前,江湖上有位少年俠士聲譽鵲起,一柄快劍名動天下。」她緩緩道,「但未幾就消匿無蹤,無人知其下落。」
洞里異常靜默,春日新發的枝椏在火焰上吱吱作響,幾縷濃煙冒出,他用袍角扇了扇,將煙驅到洞外去。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相夏至微笑,「我有個親戚,本領不怎樣,卻總愛在外面听人講江湖秩事,然後很炫耀地講給我听,以顯他又靈通又經驗老到。」她睜了眼,側首望向幾尺外挺拔的背影,慨然遭,「沒想到,一個本可以叱 江湖縱橫綠林的杰出人物,如今卻默默無聞地守在邊關馳騁沙場保衛大明疆土,真是難得。」
他沉聲道︰「我大明九萬里錦繡山河,豈容外族逞威侵佔肆意踐踏,凡有血性之人,當挺身而出。」
「好男兒!」她嘆息,「如果天下人都如你一般,大明何至積弱至此。
望月起身走到草堆旁,「你別費神說話,我看看你的傷。」他猶豫一下,「可能不大方便,你……」
「面子和命哪個重要?」相夏至嘀咕著翻過身,「我當然是選保命。」
望月泛起一絲笑,看到她背上的衣衫破損程度,笑容立即消失,「你說你只挨了幾鞭。」
「後來我昏了,自然沒數下去。」
他眉頭緊蹙,「是我的錯,沒有護住你。」
「當然是你的錯,不過本、利可以秋後一起算。」相夏至苦笑,「麻煩侯爺,帶了傷藥沒有?」
「有……」
她開始費力地解衣裳。
望月瞪著她,直到她剩最後一層薄衫,實在不好意思再月兌時,他忽然道︰「雖然……我看了你的身子,但事先說好,我……不能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