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梅姑娘嗎?」童稚的聲音從下方傳來。
「咦,小弟弟,你是誰啊?我可不認得你。」
「有位盲眼的公子托我跟你說,你若願回去,他就听你的話去治眼楮。」
梅笑寒面目有些猙獰起來,「他愛治不治,我管他死不死!」
扎著小辮子的男童狡獪地看著她,「你不管啊,那就算了。」他似模似樣地嘆了口氣,「唉,他實在是好可憐哦,剛才說要去找他的心上人,自己往街上走,佣僕扶他,他也不肯,一不小心跌倒,踫破了頭,流了很多很多血,說不定會死掉……」
梅笑寒臉色蒼白地一把揪住他,忙不迭地慌叫︰「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咦,姐姐,你好奇怪,你剛才不是說管他死不死的?」
她開始咬牙︰「你再廢話,我就讓你跌破頭,流好多好多血一直到死掉!」
好……好凶!小男孩害怕地吞了口口水,怯怯地指向街那面的茶樓,「他就在那里等你,他說……」
「師父,嬋娟,快隨我去救人!」沒心思听這小表述完,她一手拉了一個,飛也似地掠向茶樓。
「喂喂,楊管家說你會給我錢的,錢呢?」男童站在原地大叫。
「喏喏,錢給你,別再喊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叫住他。
「啊,楊管家,你說我演得好不好?」男童笑嘻嘻地接過銅錢。
「不錯不錯,是個可造之才。」楊管家贊賞地拍拍他的頭,「要不要到聞家來做事?你這麼伶俐,說不定將來能當上管家喲!」
「才不要咧,那個姐姐凶巴巴的,可能我還沒升到管家的位子,她就會掐死我啦。」他晃晃小腦袋,一蹦一跳地走遠。
……(*……(*……
「二弟十七歲時突然失明,小妹是在九歲,而幼弟十二歲失明,請了極多的大夫來看也查不出病因,後來也就不再治了。」
「那是因為你找的都是庸醫!」
聞笛聲笑了笑,不理氣哼哼的梅笑寒,徑自又道︰「反正家里也可供養他們,再說二弟已娶,小妹已嫁,都有人照顧,也沒什麼可擔心的。我雖然盲了近一年,但好歹看了這二十多年的世間,也算滿足了……」
「滿足個鬼,我不滿足!你看不見我,就滿足了?要你治也不听,說什麼已有前車之鑒,不必白費心思,我干脆也瞎了,陪你一起滿足!」梅笑寒又叫又跳。
「胡說,你也盲了,誰做我的眼楮?」聞笛聲拉住她的手,柔聲道,「我不是听你的話了嘛,你請來屈大夫,我好生感激你。」
「誰用你感激,反正我好心沒好報,你也不領情!」梅笑寒仍是氣惱,卻放低了聲音。
「咳,我方才看了令弟的病況,又听說貴府的情形,確實很有些蹊蹺。」屈恆笑看一對有情人,「以前我四處游走時,也曾遇到相似的例子,那是因為夫妻雙方血緣太近而使子女天生缺陷,或是某一方族中上一代傳至下一代的遺傳惡疾,本不宜生兒育女,卻因不知情而殃及後代。」
聞笛聲愕然,半天才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爹娘是血緣極近的表親,想必是因這個了,原還說親上加親,卻不料弄成這般……」
屈恆嘆了口氣︰「所謂親上加親,其實是沒有道理的,姻親尚可,有血緣的卻極有可能出岔子,令弟妹的情形還待進一步查實,現在,可否為公子把一把脈?」
「屈大夫客氣了。」聞笛聲伸出手腕,放在桌上。
屈恆切脈片刻,循例問道︰「公子當初失明時有何異狀?」
聞笛聲細想了一下︰「不過小睡了片刻,醒來之後見了東西就不大清楚,慢慢地就看不見了。」
「可是極感疲乏?」
「是啊,吃東西又少,還總覺異常疲累困倦。」楊管家在一旁插嘴,「大少爺極愛看書,都叫他不要睡在書房里了,就是不听,歇得不好,身子也越來越差。」
屈恆沉吟著︰「公子脈象緩大,所謂四至之上,重則散而無力,應是受濕所致……」
「受濕?」楊管家大叫一聲,「天哪,書房地面又濕又潮,大少爺偏貪涼,在地上足足睡了半個多月!」
「半月之久!」屈恆皺眉,「失明後可曾找大夫看過?」
「不曾,大少爺說定與其他少爺小姐相同,不必再看了……啊啊,梅小姐,你要勒死大少爺了!」
梅笑寒惡狠狠地揪著聞笛聲的衣襟,一字一頓地罵︰「你、不、看、大、夫,嗯?」
「我……」他怎麼知道會這樣?
屈恆忍笑瞥了鬧得不可開交的兩人一眼,要來筆墨開方,落筆寫了幾個字,見嬋娟探頭來瞧,知她想學,于是邊寫邊道︰「應以白術為君,茯苓、陳皮為臣,附子為使,本來十余帖即可痊愈,但拖了許久,怕是要多吃幾帖……」
兩道身形立在他面前,影子映在他開方的紙上,他不解抬頭。
「屈大夫,可否將令徒許配給我,今後由我來照顧她?」
「呸,是我照顧你吧,你沒長腦子,怎麼照顧別人……哎哎,你站穩些,師父在這邊!」
「屈大夫,望您應允。」聞笛聲雙目沒有焦距,卻極是誠懇。
屈恆揚眉而笑,像是十分愉悅。
「好啊,我沒意見。」
「師父,你應得太干脆了罷——」
……(*……(*……
夜深人不寐,高燭照紅妝。
幽幽暗暗的房中,燭光跳蕩不明,淡淡的酒氣散發開去,四下里隱隱流動。
「阿輕好頑皮,明明自己也成親,卻偏跑去鬧別人洞房,結果不小心跌了跤,差點嚇死尚寒。」近些日子,她已習慣喚尚寒名字,反正自己年紀稍長,也不大為難。
屈恆輕笑︰「想不到她真的有了身孕,依她的活潑性子,寒兒怕是有得要累了。」
嬋娟嘆了口氣︰「她那麼小,還不算真正長大,就有了女圭女圭,我像她那麼大時,還什麼都不懂。」
「各人長大的環境不一樣。」屈恆按了按額角,「你單單純純的,她卻什麼都明白。」
嬋娟臉一紅,將溫熱的巾子覆上他額頭,小聲嘟噥︰「尚寒好可憐。」糊里糊涂地就被算計當了爹爹。
「還好才一個月,想來是第二次才有的。」屈恆頗是憂慮,「我瞧她骨架太瘦,恐怕分娩時會有危險。」
「那怎麼辦?」嬋娟慌起來。
屈恆安慰地拍拍她的手,「現在還不必擔憂,到時再看情形,是否要剖月復生產。」
「剖……剖月復?」她有些結巴。
「再說罷,現在還不是時候。」屈恆坐起,輕輕拉過她,「你別害怕,說不定將來還需要你幫忙。」
「我?」嬋娟忙按他躺下,看著他微酡的面孔,「先別說這個,你又不會喝酒,怎麼還弄成這樣,是不是又有人灌你?」
屈恆苦笑,他酒量確實很差,喝上兩杯就會面紅耳赤,要說用內力將酒氣逼出,卻又太小題大作了些。
「你的衫子濺了酒漬,我拿去洗一下。」嬋娟背過身,有些害羞,至今兩人尚未同房,她一直與宣輕同睡,今日尚寒與宣輕補了禮,同梅笑寒一起辦了喜事,宣輕卻不留神跌了一跤,嚇得尚寒寸步不離。
「好了。」
她轉身取餅衣衫,卻一眼瞧見屈恆背上的疤痕,傷處已經愈合,長出新肉,不再像原來一樣可怕。
她將衫子放到一旁,輕輕坐到床邊,指尖不自覺地撫上傷痕。
屈恆身子一僵,忙轉身握住她的手,見她有些泫然欲泣,不由嘆息著伸臂擁住她。
「我害你吃了很多苦。」小臉埋在他頸窩里不肯抬起,暖暖的氣息呵得他有些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