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越來越像你爹了。」
「啊?」尚寒一怔。
「樣貌、脾氣都很像。」屈恆微笑道,「這些年你跟著我,沾染了我的溫吞性子,我都快以為你是我的親生孩兒了。」
尚寒默然不語,他知道,師父才是真正天性溫和恬淡的人,而他的斯文好脾氣只是積年累月耳濡目染來的,實實在在的真脾性被遮蓋在溫文的表相下面,如今遇見宣輕,竟完全被掀了出來。
「你的性子同師兄極像,又倔強又傲氣。」已知他與宣輕扯不斷的痴怨糾纏,屈恆只能搖頭苦笑,「遭了算計,難免面上心里過不去,但我想,倘若你心中並無半分情意,只怕也不會娶她。」
尚寒瞥了嬋娟身邊嬌俏的身影一眼,悶了半天才咕噥一句︰「是啊,我心軟了。」
屈恆不禁輕笑拍他肩頭,到底是十五歲的少年,就算外表再怎樣沉穩,終究也仍是帶著少年心性。
「師父為我操勞多年,幾乎無暇顧及自己的終身大事,如今成了親,我也安心些。」
屈恆怔了怔,這句話從徒兒口中說來,雖然有些好笑,但依尚寒敬他的心思,倒是情真意摯的。
想到一事,不免有些為難,但仍是要說︰「你隨我習醫,應該知道,宣輕年紀尚稚,不宜過早有孕,這次還未得知,但今後須要小心。」
尚寒臉紅起來,低聲嘀咕︰「她刁鑽古怪的,我恐怕防不住她。」誰知她哪天又想出什麼歪點子整他?!
屈恆失笑,「你心思向來機敏,不過遇上了她卻稍嫌不足,就算她不頑皮淘氣,少年夫妻也是情深難制,你最好還是常常服些藥劑以防萬一。」
尚寒笑睨他一眼︰「師父就不必了吧?什麼時候我能有個小師弟啊?」
雖然師徒倆偶爾也打打趣,但提及這種事,屈恆還是不禁赧然︰「這個……我看嬋娟也還小……」
「咳,師父,其實也不用害羞啊。」尚寒頗有些嚴肅的樣子,「雖然我比師父小上幾歲,又是後成的親,但經驗嘛,卻算得上比您多那麼一點點……」
「你給我停口!」屈恆忍不住笑,「咱們兩個半斤對八兩,誰也別笑誰,你還是操心自己的事吧,保住你的娘子別跑了是正經。」
「我……」尚寒依然有些氣惱,他不比師父的好脾氣,宣輕三兩句話就可氣得他火冒三丈。他放棄這個話題,從懷里模出一只錦袋,「宣輕從家里拿了紫雲曇,說是給我醫病,我經驗不足,不敢妄動,眼下見了師父,自是再好不過。」
屈恆接過打開,不由一怔,紫雲曇是醫病治傷的聖藥極品,世所罕見,他十幾年也尋不到,這錦袋中卻有完完整整的兩株,真是難得之極。
「她從她叔叔那兒偷來一株,又在冰潭底采了一株,還險些喪了命。」尚寒怔忡出神,語氣中不知是氣是憐。
「她對你,真是情深意重。」屈恆輕聲道,瞧見兩個尚帶稚氣的少女已靠在一起沉沉睡去。
「我知道。」尚寒隨他目光望去,見兩人柔弱的身子相互依偎,睡容靜謐而安詳,惹人憐惜不已。
師徒倆相視一下,又同時有些不好意思地各自轉頭,分別將外袍解下,覆在兩個女孩身上。
「明日到了市鎮,找一家客棧住下,慢慢給你治病將養。」
「是。」
兩人再次對視,接下來怎樣?各自擁著新婚娘子安心好眠?
當然不成。
師徒倆都是內斂含蓄、臉皮甚薄的人,對著他人同自己的娘子親呢擁眠自然是不可能,廟里又無其他地方可躺——
「咳,今晚打坐休息吧。」
「……也好。」
……(*……(*……
人來人往的市鎮上,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嬋娟姐的,屈大夫的……」宣輕笑吟吟地分發銀票。
「要叫師父。」尚寒皺皺眉。
「哦,師父,師父。」宣輕隨口應著,「你們剛剛月兌困,身上沒有銀兩,這些先用著,不夠再到錢莊去取。」
千兩的銀票?這孩子是哪來的財神爺?
屈恆輕道︰「太多了,票面又大,恐怕不易花用。」
「那,換成散銀好了,你們的衣衫要換,總不能穿著喜服到處晃。另外,有什麼必要的物件買一買,余下的……好麻煩,我與尚寒去客棧打理,你們隨意逛逛,不用太早回來。」嘰嘰咕咕地講完,宣輕拉著無可奈何的尚寒一溜煙跑掉。
屈恆微笑著搖頭,同嬋娟一起去錢莊兌了散銀,買了新衣換上,又想到銀針已失,再去買了一套。
走在人群中,悄望牽著自己的溫暖手掌,嬋娟羞澀滿足地抿唇而笑。
屈恆停下腳步,佇足在小攤面前。
「哎呀,這位客人好眼光,這只步搖上瓖的是正宗藍田玉,質地溫潤,毫無瑕疵,配上夫人的花容月貌,真是相得益彰啊!」小販熱絡地招呼著。
「這件你可喜歡?」
嬋娟連忙搖手,「不不,不用給我買花鈿飾物,我又不常戴。」
「我說過要還你發針,你忘了?」屈恆溫柔地看著她。
「不用還啦,又不值什麼錢。」她忸怩地絞著手指。
「那,就算是我送你的,可好?」他柔聲道。
嬋娟偷瞄他一眼,他的笑容溫文俊逸,極是好看。
「好。」她小聲而羞澀地應,扯住他的衣袖。
步搖輕插入雲鬢,流蘇搖曳,映著她嬌艷的臉龐,美不勝收。
「客官,您走好,再來光顧啊!」小販偷偷慨嘆,現在願同妻子一起逛街,買東西送妻子的男人可是越來越少嘍。
行至街尾拐角處,遠遠的有一道聲音傳來。
「等一等——」
兩人疑惑轉頭,只見一道紅影由遠及近。
「天哪天哪,小師妹,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看花眼。我從表姑姑那溜掉,一直在找你和師父師兄的下落,後來又听說師父成親……咦,師父終于成親啦!我還以為他準備一輩子孤老,與一堆藥材為伴……啊,這位是……你的心上人?」
「夫君。」屈恆微笑著插了一句。
「夫君?」梅笑寒驚叫,「小師妹,你嫁人了?什麼時候的事……我還想把你和大師兄撮合到一起,這樣師父就會留下你,也可以有人繼續幫我洗衣煮飯……」
「大師兄也成親了……」
「什麼?」她再次驚叫,惹來路人紛紛側目,嬋娟忙將她拉到牆角,以防被人圍觀。
「那你豈不是要糟?師父好像仍不願留你……」
「師父留下我了,是一輩子。」嬋娟偷瞥屈恆一眼,見他柔和的目光正看過來,不禁羞澀一笑。
梅笑寒瞠目,「一……一輩子?」大師兄都不見得會跟一輩子啊,師父吃錯藥了?
「嗯。」嬋娟笑看她驚訝的模樣,「笑寒師姐,你躲到哪里去了,有沒有吃苦,誰幫你洗衣煮飯?」
梅笑寒有些頹喪地擺手,「別提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了,重要的是你的夫君……」她瞄了瞄屈恆,「看來好像脾氣很好,應該不會欺負你,這樣我就放心了……不過,他似乎有些眼熟,是不是在哪見過?我最近被氣得發昏,有點腦子不清楚。」
「師姐——」
「做什麼?你干嗎老扯我,有什麼話不能光明正大地說,非要和我咬耳朵,你夫君又不是外人,不必怕他听到,你……啊啊啊!」梅笑寒手指顫著指向屈恆,「師父?你是說我們那個有胡子沒脾氣的好好師父?他他他……這麼年輕?」
嬋娟撫撫她胸口,平定她激動的情緒,「是真的,我何時騙過你。」
梅笑寒心思馬上轉到︰「那,你是說,師父成親,娶的是你?」見嬋娟滿面通紅,她喃喃地,「天啊天啊,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我今後豈不是要叫你師娘?你做了我師娘,怎能叫你幫我洗衣?那我,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