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就彷佛……一對熟稔而又親匿的夫妻。呃,雖然身側的人仍然有著一張長不大的少年面孔。
南書清唇角含笑,思緒起伏,眼前浮現起初相識的那段情形──
"好啦。"少年一拍他肩頭,滿意地左瞧右瞧,瞧得他竟然不禁赧了顏,悄悄撇開目光。
"好啦。"明夜將他按倒,蓋好被子,"你睡吧。"
"明夜!"他伸手拉住她。
"我又不走,你拉我做什麼……好好好,我陪你就是。"明夜在榻邊坐下,看他閉目安睡。
好像真是不一樣了,是知道自己是女子的緣故嗎?可是……
她愁著眉,犯起難來。
※※※
天色初明,萬籟仍寂。
南書清緩緩張眼,見榻前模模糊糊立了條人影。
"明夜?"他遲疑輕喚。
明夜無言地俯身抱住他。
"你怎麼還不去睡?"他張臂回擁,感覺她周身冰涼,不禁吃了一驚。明夜向來溫暖得如同火爐一般,怎麼此刻凍得像塊冰?
"你站了多久啦,也不怕著涼!"
南書清惱起來,干脆將她拖進被里,用自身的熱度溫暖她。反正遲早要成親,再說也不是第一次同榻而眠。
明夜向來沒有身為女子的自覺,自己最好此刻也忘掉!
遲疑半晌,她終于開口︰"我方才夢見自己回京找你,卻怎麼也尋不到你。我抓了朱秋琢,在他身上刺了一劍又一劍,他卻怎麼也不肯說出你的下落……"
南書清心里一陣絞痛,緊緊擁住她。
"我現在不是好端端地在你面前嗎?"他不敢想像,自己若當真死了,明夜會將京城攪得怎樣的天翻地覆?!
明夜用情之深,實不下于自己,他當初怎麼會以為她是戲弄他?還是他自欺欺人得太過,以至看不清她的心思?
"明夜,你要我怎樣做,我都應你。"他柔聲道。
明夜卻突然坐起身,氣哼哼地︰"我一輩子都是這樣了,你不悔嗎?"
"什麼?"他愕然。
"我,我一輩子就都是這麼不男不女的,改也改不過來,同我一起,你不怕永遠都被別人笑你有斷袖之癖嗎?"她干脆挑明。
不是光知道她是個女人就可以過一輩子的啊!
原來是這個。
南書清微笑起來,柔著聲音︰"沒關系,明夜就是明夜,怎樣都好。"
奧?怎麼會這樣!
"你原來不是怕得要死,要不怎麼避我如蛇蠍?"當初沒發覺,事後幾年才慢慢體味到。
南書清也坐起來,用被子將兩人裹在一起,像顆大大的肉包。
"你……你靠這麼近,我可要抱嘍!"明夜心癢起來。
"好,給你抱,給你抱一輩子!"他先一步抱住她,緊緊擁牢,怕她再一次消失般,"我不恥斷袖,是因為所受的道德觀念就是如此,加上朱秋琢覬覦我多年,心里對此愈加厭惡。當年你替我吸毒療傷,我斥責的不是你,而是我呵!"南書清深切地嘆了口氣,接著輕喃,"是我自己心猿意馬,難以自持,卻又不甘因你而淪陷。明夜啊,明夜,你可知我心里有多苦?"
明夜的手悄悄攏住他的腰身,听他深深嘆息。
"你出征三年間,我夜夜思量,慢慢回想,逐漸發覺倘若對象是你,似乎也沒什麼不可忍受的,但我又萬分痛恨,為何你不是女兒身,好教你我光明正大斯守一生!我挖心掏肺地,對一個男子動了情,卻不敢想不敢動。明夜,我的掙扎,你明白嗎?"
"一年前,我知你是女子之後,卻來不及欣喜,只有硬將你我分離。在牢中整整九個月,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你,只盼來生有緣能再相見……"說道此處,雙眼竟然蒙上一層淡淡的霧靄,"真的,沒想到我的願望在今世就能實現。明夜,我感激上天,它雖戲弄我多年,卻讓我不枉此生!"
明夜淺淺微笑,任由那心酸而又甜蜜的滋味呵,緩緩漫上心頭。
"我本來想在你出征回來後告訴你,如果你亦當真有意,我可以拋開官位,不理世俗倫常,與你歸隱,就算你是男子,也……也不打緊!"
南書清長吁一口氣,將手臂緊了緊之後又松開,讓兩人以眼觀眼,柔聲道︰"你要男身女身,都隨你,明夜就是明夜,怎樣都好。"
絲絲縷縷的情意,從他眸中款款流瀉,真真切切的心思,再清晰不過。
"啊,對了。"明夜從頸口拉出絲繩──是他編給她的同心結,不過,上面的玉墜兒已經換成了一顆小巧的骰子。
她歪著頭,輕輕問︰"去年端午,你做什麼差人送只骰子給我?軍中禁賭,我忍了好久。"
南書清忍不住微笑,溫柔地看她。
玲瓏骰子安如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明夜也笑,將額靠在他肩上。
"玲瓏骰子,入骨相思。我知道。"
※※※
"你怎麼弄到我的衫子的?"南書清瞧著剛換的衣衫,怎麼看怎麼眼熟,這不是自己的衣裳嗎?"你回府里去了?那怎麼成,現在風聲這麼緊。"
明夜笑咪咪地,穿的也是他少年時的衫子,依然頗合身。
"咱們要離開,府里人自然得遣散,不然,你長久不回去,他們怎麼辦?還有周伯,我叫人送他回家鄉去了。"
"那就好。"他微笑看著明夜,"你怎麼老喜歡穿我的衫子?"
"因為是你的。"明夜拉他出了房門,"待會兒給你見個人。"
"這是誰的宅子?"南書清環顧四周。有些老舊,看起來許多年沒有人住餅。
"不曉得哪個官員離京時廢棄的,咱們借用一下。"明夜從身後摟住他的腰,嘀嘀咕咕地,"怎麼還不來,八成又在街上拐人家的小孩子了。"
"雖然怎麼看都像兩個男人抱在一起,但居然還挺順眼,可真是稀罕!"一道笑謔聲從廳外傳來,年輕的藍衫男子牽著嬌美的妻子踏進方廳。
──是那日在城牆上收繩的青年。
"南公子,別來無恙?"明艷的少婦掩著唇笑。
南書清眯眼細瞧,不禁訝然,這不是……昔日綺香居里的臻兒姑娘!
明夜瞪著他們︰"你們來干什麼?"
"臻兒說來謝你們當日相助之恩!"藍衫青年看看南書清,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同情地拍拍他,"遇上明夜,算你倒霉!"
臻兒倚在丈夫身邊,吃吃笑個不停。
南書清赧顏不已,這青年既是臻兒姑娘的夫君,想必已知道當日的糗事。
"我的人情你已還了,你可以滾了。"明夜翻個白眼,他們夫婦既已來了,恐怕那些人也不甘落後。
丙不其然,青年笑聲未止,幾道人影紛紛從天窗落入廳內,接著又有多人陸陸續續進入。
"真是,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來了一大群!"明夜一臉不耐煩。
"哎,明小子,你這什麼話,好歹你救人,咱們幫了忙,出了力的!"一個粗豪的漢子快聲快語。
"啐,你們都是去看熱鬧的,我怎麼沒瞧見你動手相助?"明夜冷言諷他。
"哈哈,這倒也是。"粗豪漢子搔搔腦袋,"那個,我們沒進過宮,自然要仔細看看……你別氣,人你不是救出來了嘛。"
南書清環視一周,廳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近二十人。他躬身一禮,微笑道︰"多謝各位相救之恩,書清感激不盡。"
"客氣什麼,今後就是一家人了!"眾人見他輕袍緩帶,秀雅溫文,一襲白衫風采翩翩,不禁紛紛慨嘆起來。
"想不到啊,真想不到,明小子居然會嫁人!"
"就是就是,我直到去年還當她是個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