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雁這一厲聲,佟老頭的氣勢反倒弱了︰「你、你還有理!這一兩年,阿岫不比你受的苦多?!我叫你照顧阿岫,你照顧哪里去了!」
白岫輕聲道︰「爹,你別罵燭雁,委屈了她……」
「不用你說,你也不是好樹果子!」燭雁不領情,氣忿忿一腳踢在他小腿上。
「反了反了,當著我面就敢欺負阿岫,還說委屈了你?」佟老頭心疼地扶住白岫,「痛不痛?這死丫崽沒大沒小,竟敢下腳這麼狠。」
「痛死活該。」她沒好氣拖過白岫手臂,「你過來,我還有話沒問完。」
「哎,阿岫阿岫,死丫頭你不許再欺負你哥哥听到沒?」
操心的老爹在後面急得跳腳,燭雁拽著白岫一直出了院子,尋了個無人地方才停下,端詳他半晌。
「你怎麼出京的?那邊不是一直攔著不肯放?」
「我和盧射陽偷偷潛出來的,皇上在追查嘎大人的事,也沒太堅持留我。」
燭雁低頭不語,那一夜在宮里驚得險些魂飛魄散,至今想起仍隱隱後怕。要不是她逃出別院時湊巧听到嘎大人下令,說不定便再也見不到白岫。自己一時氣惱,先跑回家來,大哥傷未痊愈,怎經得起由京出關千里迢迢,一路奔波勞累。
嘆了一口氣,伸手解他衣襟盤扣,剛要再問,卻見他好像很不自在,居然緊張兮兮地明顯僵硬。她想看看他的傷而已,他干什麼臉都漲紅了,漂亮的眼睫微垂了下,又很驚喜地看向她。
「那個、你不生我的氣了?」他囁嚅,「我不知道你會那麼疼……」
這一句,立時勾起燭雁的新仇舊恨,也顧不上看他的傷,揪住白岫衣襟,惱得眼都紅了︰「你就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我、說我……」
「我、我那時聲音很小,好像應該沒叫旁人听見……」
「人家又不是聾子,怎麼會沒听見!」燭雁惱怒得帶了哭音,她沒有臉見人了,都是笨蛋大哥的錯!
她本就吃了虧,之後還要被人指責是她不對!最最要命的是,現在居然又鬧得盡人皆知︰明明已有婚約,卻行為不檢,與自家兄長做出羞恥事來,大哥是鄉里村外都知曉的痴兒,那麼,整件事就全都是她的責任——
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讓她想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都不行。
白岫手足無措地看著氣得眼紅頰也紅的燭雁,不知怎樣安慰才好。想要踫一踫她的手,卻被她氣惱地拍開。他心一沉,胸腔里窒郁得像壓了塊大石,堵得好生難過。
見她氣急火大地站了一陣,轉身就走,他趕快跟著她。
燭雁惱道︰「你跟來干什麼!」
他頓了一頓,呆停片刻,還是只能跟上去。
※※※
喧鬧平歇,空中殘余著酒水菜肴混合的味道,夜風拂過,一絲鞭炮硝煙余味也隱隱夾雜其中。
鄉間的流水席吃得熱鬧非凡,到深夜才意猶未盡地散去,人們相互祝福著告辭,三三兩兩出門,散向不同方向。
有精力旺盛調皮搗蛋的年輕人,吵嚷著哄笑著去鬧洞房,琢磨著鬼點子捉弄一雙新人。
「漢庭,走啊走啊,一起去。」
時漢庭放下手中紙筆,笑著搖了搖頭,將長長的禮單交給新人長輩︰「您看看,與紅包對一下,數數有沒有遺漏。」
「狀元大人寫的,哪能有錯,我只管收著就好嘍!」長輩笑逐顏開,信任地將禮單小心折好。純樸厚道的鄉間人,不懂得科舉甲榜名次,及了第就欽羨稱呼「狀元大人」,戲文里考上的都是狀元大人,哪里有別的稱呼。
「狀元大人,你也快成親了,什麼時候辦啊?那時候就是新郎倌,可不能自己寫禮單了哈。」
時漢庭含糊應聲,簡單收一收桌上東西︰「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回去了。」
「先別急呵,去看看新房,今天我們沾了你的喜氣,晚上也沾沾我們的。」
長輩熱情招呼,將他硬拉至新房門口,那里早就聚集了一堆人,男女老幼,笑嘻嘻扒著門窗覷向房中新人。
時漢庭怔怔看向炕里的新娘,華服嬌羞,盤膝坐帳。滿人新娘不蒙蓋頭,盈盈燭火下,滿面紅暈,眉眼含笑,如桃李初綻。
「這回子孫餑餑可不用吃了,人家早就有譜啦!」有人嘻嘻竊笑。
「早早晚晚都注定了,是你的就不會跑到別人家去。」
上了年紀的嬤嬤搖頭不贊同︰「這樣總歸不好,總歸不好。」
「怕什麼,反正有情人,年輕氣盛沒把持住也難免,家里又樂見其成,趕快把喜事辦了,也就算成全了。」
「哎哎別擠別擠!漢庭呢?白天里接轎時遇見阿岫攔道,就不見了一陣子,這麼會兒又到哪去了?」
「回家了吧,人家幫著迎親、寫禮單忙了一天,也該累了……」
門口窗前吱吱喳喳,房里紅彤彤喜慶洋洋,新郎被灌得醉醺醺,歪七扭八任人擺布,新娘瞧得好不忍,卻礙于顏面不敢攔。
第11章(2)
※※※
誰斬了月清輝,潑了天河水,綴就這滿天星子,明滅閃爍,搖搖欲墜?
是不是,有一顆,劃空而過,落入他眼底,才雙目燙澀,炙痛難言不能忍。
「不知羞恥!」
狠狠一句。
末了,憤惱恥辱卻轉了深深痛楚,輾轉烙印入骨,刻蝕在心,一寸一分啃嚙凌遲。
他于燭雁,不是有情人,所以她不願嫁,寧可與白岫日日廝纏,終究纏至不可挽回,貽笑于人。
一直以為,有了婚約,名份就已定。她不過是不懂事,不定性。白岫不過是痴兒稚語一廂情願,再怎樣使性鬧脾氣,都不會改變不能逆轉。
可是並非如此,白岫不是他認為的白岫,燭雁也不是他以為的燭雁,他只扯住了那根婚約的線,卻從未,真正抓住餅燭雁的手。
眼角癢癢,有什麼滑落下來,星空模糊了,閃爍的微光都溶在一團墨漆蒼穹里。
「時漢庭……」
抽抽噎噎在頭頂響起,他一嚇,狼狽地以袖遮眼,在稻草堆里坐起,羞怒喝道︰「你來干什麼?」
孔雀蹣跚地挪到他身邊,稻草松軟,一跤跌倒半天掙不起來。他沒心情理她,卻也不能當沒看見,只得勉強扶她一下。
「我去你家找你,才知道你要和燭雁姐退婚,你們吵架了嗎?」
他哼了一哼︰「你消息倒快。」
「你舍不得,為什麼還要退?」
「誰說我舍不得!」時漢庭怒氣驟生,佟家養女不教,恥行敗壞,他蒙受大辱,憤怒都來不及,有什麼舍不得。
「可是你在哭。」
「我、我是在生氣!」他惱羞尷尬,見孔雀抹著眼淚,沒好氣道,「你又哭什麼?」
「你從來都沒哭過,我有點害怕……」她哽咽道,「你這樣,又不凶,又很傷心,我心里就難過……」
時漢庭啼笑皆非︰「我不凶,你就難過?」
「笨豬,是你傷心,又在哭,我心里才難過!」
眨一眨眼,天上的星子又清晰了,月兒掛在中天,隱隱罩著一圈光暈。明天,大概要起風了。
心里竟有些柔軟,這平日刁蠻任性的小泵娘,居然會因他的傷心而難過。以住不曾耐心與她說過什麼話,現在,卻只有她陪著自己一同落淚。
「你又找我有什麼事。」
提及這個,孔雀難過更甚︰「過陣子要選旗女入宮,我可能也在名冊,所以才來找你。」
「在冊就在冊,找我有什麼用?」
「找你當然沒有用,我又沒要你想辦法幫我劃掉名字!」她氣沖沖大聲說,悶了一陣,心里著實委屈,「可是這一去,可能要好久,也可能永遠回不來,也就再也見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