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嚇到,瞠目無言︰「大哥……」太近了,便覺白岫呼吸似乎有些異樣,微急而沉重,隱有藥味。不由疑惑︰「你吃藥了,生病麼?」
「沒有,太醫院配的藥,他們說,我不吃就不許我見你。」白岫低聲道,「他們要我想起從前的事,配了很多藥給我吃。」
燭雁暗暗心驚,從沒听說世上有治失憶的藥,這樣胡亂吃法,豈不是拿大哥身體試驗糟踐。
「吃不下就不要吃,又不是切實有效的藥劑,想不起又怎樣,你現在也沒什麼不好。」她生惱,氣他傻乎乎任人擺布,「你也曉得偷偷來瞧我,還要別人允什麼見不見的,白白讓人把你灌成藥罐子。」
「我先喝著藥,再暗查他們把你關在哪里。而且已經悄悄倒掉一些了,另一些實在躲不掉才喝的。」
「咦,大哥,你都變狡猾了哦。」
「他們要我想當初怎麼從宮里失蹤的,想失蹤那時出了什麼事,見了什麼人,還要去想去記很多人,皇親國戚、王公大臣、族旗同僚……」他孩子氣地訴苦,「我頭很痛。」
燭雁輕輕撫他額際,果然是有些燙的,他太陽穴微微跳動,吐納重濁,顯見不舒服得很。
「不要想了,好好歇一歇。」她柔聲哄慰,大哥除了失憶,心智亦有缺失,那些人為查當年事端,卻不關心大哥如今的心力能否承擔。輕幽嘆息,勉強道,「你只要記得烏雅就好,你只欠了她……」
白岫脊背微微僵直︰「我若想起她,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燭雁怔了一下,苦笑︰「大哥,你娶了人家,自然要負責任。」
「我不記得她,我沒娶她!」
「這樣不對哦……」
她的唇被掩住,白岫的聲音響在耳畔︰「燭雁,你不要總當我是孩子,我在京城一年,接觸各種人,懂了很多,我不是當初村里那個什麼也不明白,別人說什麼我就信什麼的白岫。我想要的,我會去搶,不會再讓給別人。」
寂靜的暗夜里,他低低的聲音格外魅惑,很堅定,也很霸道,遠不是平日里那種半孩子氣的、認真而單純的口吻,讓燭雁簡直難以置信。
她喃喃道︰「我听錯了,我一定听錯了,你不是大哥,等我去掌個燈……」
欲起的身子被拖了回去,拖進溫熱的懷里。
淡淡的藥味堵住她唇舌。那不是從前,試探的、好奇的、孩子般玩鬧的輕觸,那是灼熱的、炙燙的、渴求的男人的吻,讓她震驚,讓她眩暈。
她喘息著,腦里混亂迷糊,努力掙出一只手,不經意觸到他額鬢,那里已不是起初的微跳,透過指月復,能夠感受到筋絡突突跳動。她心里一動︰「大哥,你這一個月都在吃藥?都是太醫院配的?你……哎喲!」
白岫已經壓倒她,小聲嘀咕︰「燭雁,你好像棉包,這麼軟。」
「什麼棉包,大哥,我在問你話……啊!」她哀聲慘叫,大哥那麼重,竟然還用力壓她擠她,玩得好開心麼?
太醫院既然配了許多藥,難免不會有一碗兩碗魚目混珠,雖不至是劇毒,但讓人頭腦更混亂的慢性藥就說不定了……痛痛痛,大哥居然咬她!還咬在……脖子下面!
正想奮力掙扎起來,窗外忽然傳來輕喚︰「佟泵娘?佟泵娘?」
她一驚,手上力道一松,也不知哪件衣物被扯了去,顧不上白岫,她心念疾轉,窗外女子是……
又一道男聲壓低響起︰「烏雅,你要放佟泵娘走嗎?」
「是,佟泵娘何辜,你們要關她這麼久。」
是烏雅和阿齊亞。
燭雁驚惶,他們萬一闖進來怎麼辦?大哥神智似乎漸漸不清,宮里的人究竟逼他吃了多少藥,什麼人不欲讓他憶起過往,甚至害他性命……好熱,大哥身上像炭爐,烘著她烤著她,壓得她喘不上氣來。他的手像烙鐵一樣,撫到哪里,哪里就引起滾燙熱度。她不敢掙不敢叫,怕驚動窗外人。
他們還不知白岫已偷偷潛來這里,如果發現……那、那麼……
白岫的吻蜿蜒而下,伏在她胸前拿她當糕點啃。她咬牙忍耐,爹教的點穴法怎麼用來著?都怪她平日偷懶沒仔細記,連穴位也認不全。
「你放了佟泵娘,融雋不肯配合大夫診治怎麼辦?」
烏雅幽幽嘆息︰「你就這麼盼望融雋想起過去,把我推給他?」
阿齊亞一呆︰「不、我不是……」
「何況,有人不想讓融雋憶起來,就會連累佟泵娘也有危險,朝廷宮里爭斗不休,還要牽涉尋常百姓嗎?融雋出過一次事,我不想有人再遇險。」
是啊,她現在就很危險,誰來救她……
「太醫說,融雋可能突然想起來,也可能永遠都記不起,我只是、不希望你總是這樣等下去……」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看著我,這麼多年,你就只站在那邊的石窗外,遠遠地看著我,你站得那麼遠,都不能和你說上一句話……」
壓抑的哭泣,壓抑的喘息,房里窗外,隔成兩個空間。
深靜的夜,這樣漆黑,這樣迷離。有情人苦苦掙扎,重重迷途里找不到方向。選擇與拋舍,堅持與放棄,千頭萬緒抽絲剝繭。
想和心上的人在一起,想讓喜歡的人順遂快樂,可是,這麼難,這麼難……
「先不要急,再過幾日,看看境況再作打算……」
烏雅被阿齊亞帶走了。
窗外樹梢窸窣,蟲兒啾啾,院里有個荷花塘,青蛙咕咕叫,咚地跳下水。
幸好走了,可是——
太遲了,燭雁痛得眼淚汪汪。
混蛋大哥,再也不要原諒他!
原來,這種事……這麼痛。
※※※
第二日,燭雁便逃走了。白岫醒來不見人,在院里到處捉人問。阿齊亞與盧射陽听聞白岫清晨忽然在藏燭雁的別院里出現,急匆匆趕來,三人又打了一架,拆了一座涼亭踹了半面假山,滿院瘡痍一片狼籍。
爆里,皇上正問起融雋最近診治有什麼起色,才知道他早上沒有回太醫院按時服藥,目前和人爭執過招中,于是傳了一班侍衛前去阻止,千辛萬苦將不可開交的三人拉開。
皇上搖頭長嘆︰「這痴兒,你們招惹他干什麼。」
生平第一次見到皇帝的盧射陽激動得忘了分辯,暗自盤算趕明兒可以向人吹噓他盧某人見過真龍天子,回去畫幅肖像兜售,老婆本又有進帳。
白岫只在想︰燭雁去了哪里。
第10章(1)
皇上壽誕,舉朝賀壽歡慶。
新榜進士也列席入宴。時漢庭緩緩掃過席間眾人,無不志得意滿,神采飛揚。自己心志也漸高昂起來,今後前程似錦,青雲之志在望。
有人在身後輕拍他肩頭,他回轉身,一襲朝服入眼。石青蟒袍修長俊雅,頂戴花翎,胸前翡翠金珀朝珠,尤顯華貴端方。
他怔了怔,方認出是白岫。
他第一次見著朝服的白岫,心里微微一凜,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只得冷淡行禮︰「大人有事?」
「你最近有沒有見到燭雁?」
又是燭雁!他強忍不快,微譏道︰「大人不是已接她過去多日?在下這里怎能尋到她蹤影!」
「沒有回去啊……」
听得他失望語氣,時漢庭隱有快意。這兩人向來親近,難不成也偶有拌嘴使性子?即使齟齬磨擦,卻找自己問什麼,當真笑話!
捺不住想再冷言幾句,卻見白岫面孔異樣蒼白,笑意乏倦虛軟,他猶豫一下道︰「你不舒服?」
「還好。」白岫搖搖頭,「你先坐,我去當值。」
時漢庭遙看他背影離去,明知「當值」一句尋常語,自己听來卻總覺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