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佳在開玩笑,他最愛惹人生氣,漢庭不要上他的當。」
「融雋,你別老是拆我的台,你這麼老實,我都沒人可玩了。」裕佳貝勒無聊地以扇掩口,打個哈欠,「我正等他選美人還是選前途,你太早攪局,還有什麼意思。」
時漢庭緊咬牙根,「你們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我來替燭雁退婚。」白岫輕聲溫和,「長兄如父,我還有這個資格吧。」
又指向躲在一旁尷尬撓頭的某位見證人,「盧射陽與你我均無瓜葛,不偏不倚,他來見證,最合適不過。」
「你?」時漢庭很想譏諷,他心智有缺,又早懷娶燭雁的念頭,他來替燭雁作主退婚?這算什麼!
然而,白岫清清邃邃地注視著他,卻讓他譏諷之語頓在舌尖,一時竟說不出口。
「我喜歡燭雁,非常非常喜歡。」
他微帶憂傷地幽幽淡笑,猶如花謝葉調瞬間,眉眼落寞。
「我知道你輕視我,覺得我痴愚可笑。但,若你不曾將燭雁視為至寶,請把她還給我,我來珍惜。」
時漢庭怔忡,無言以對。
※※※
窗外那個美麗的旗人女子就是烏雅,燭雁看了她很久。
她那麼明艷嫵媚,那麼嫻雅動人,也那麼……寥落寂寞。
很久很久以前,剛剛披上鮮紅嫁衣的少女烏雅,也應該像孔雀一樣單純快樂吧,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乘著婚嬌進入夫家大門的呢?
而少年時的大哥,又是怎樣喜氣洋洋迎接他的新娘,怎樣迎轎射箭,看新娘邁過火盆馬鞍,一步步走向他?
然後,據說新娘正往婚房送,忽傳宮中有變,御前侍衛皆被急招入宮護駕,于是好端端一樁喜事驟斷冷清,更沒想到,新郎從此杳無蹤影,一別經年。
她恍恍然地想著,似乎處于當時婚慶之場,大哥與新娘交拜,新娘含羞的眼神微瞟過來,眉目嬌澀,唇角似笑還嗔——只不過,那張臉……怎麼……那麼眼熟?
變成了她自己!
神智倏清,她狠掐自己一下,撞牆申吟︰「我要死了,居然發這種白日夢!」
臉有點燙,心有點跳,她嚴肅懺悔︰她絕對沒有因為嫁不出去而將主意打到大哥頭上,絕對沒有!
「如果新娘真變成我,我會先嚇死……」
喃喃著,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覺得甜蜜,真糟真糟,一定是因被盧射陽劫持受了驚嚇,腦子有些發昏。
窗外,烏雅身邊多了位華服老者,似乎是她叔父什麼的,某位達官顯貴。他很和藹地笑著,讓她想起家里那位偶爾也會有個爹樣子的惹事老頭。
「爹當初如果不拾大哥回來……」
不拾大哥回來,會怎樣呢?用力想也想不出,如果當初白岫不曾來到家里,這些年將是怎樣情景?
遇了就是遇了,發生的事,怎樣假設也不會改變。
似乎听到窗外有爭執聲,她再向外望,這次,院里又多了幾人。
※※※
「我若不叫盧射陽送佟泵娘到這里來,恐怕你仍是不會踏此一步!」
白岫看了盧射陽一眼,方才還拼命給阿齊亞使眼色打手勢的盧射陽已經沮喪地以手蒙眼,不敢迎他目光。
他不語,見阿齊亞指向一名滿裔女子,憤憤道︰「烏雅等了你這許多年,你見了他,一句話都沒有?」
烏雅?
烏雅啊——
被提了那麼多遍的名字。
白岫定定地看過去,那女子從芙蓉花架下走出,錦繡旗服,環佩叮當,比身後那一架繁花還要鮮艷明媚。她有些震動地盯著他,又是茫然又是無措。
「我不知道誰是烏雅,燭雁在哪里?」
白岫有些不高興地問。
「你……」阿齊亞勃然大怒,拎起他衣襟就要痛打過去,被裕佳貝勒與盧射陽急忙拖住。
「融雋……」
輕柔的聲音讓緊繃的氣氛緩和下來,烏雅慢慢走過來,仰頭注視他,良久。
「你不記得我嗎?」
微蹙的眉頭,憂傷的目光,白岫在想,原來她就是烏雅,她看起來這樣不快活。
他很歉疚地搖頭,低聲道︰「對不起……」
烏雅澀澀地笑,幽聲嘆息︰「我也不記得你的臉。」
夕陽盛夏,流年偷換,她的聲音釀在悠悠花香里苦澀,自己也听不出有沒有牽掛。
成親之前,她從來沒有見過融雋,直到花轎抬至夫家,拜堂行禮時,才看了那麼一眼兩眼。她只記得那是個俊秀沉靜的少年,攙扶她的手臂沉穩溫柔。
太過短促了,還來不及牢記,他就已經下落不明。
和眼前這個一樣俊秀安靜的男子是同個人嗎?
她不知道。
「融雋,烏雅一直在等你,你敢辜負她,你敢辜負她……」
阿齊亞在低吼,急燥、焦慮而痛苦。她看著面前的人,多麼陌生。當初為什麼沒有跟阿齊亞走,而義無反顧地隨他身後,甘心嫁與呢?
本來,阿齊亞攔下送親隊時,她是有些動搖的。
猶豫、躊躇、遲疑不定……一念之間,她就會跟阿齊亞遠走高飛,從此天高雲闊,馳騁草原自由自在。
只因為,融雋在轎外那一刻駐留,思慮良久後的輕輕一嘆︰
「我不攔你——」
她便留了下來。
她相信,這樣一個溫柔敦厚的少年,會真心善待她,她不能負他。
但誰竟能料,她選擇這條路,卻寂寞了七年。
也讓阿齊亞,總在不遠處,默默看了她七年。
是誰的錯?
「臭小子,你承不承認,你都是融雋,烏雅嫁了你,你就要負責任!」烏雅叔父怒氣勃生地斥責,「你在烏雅面前,心心念念掛著別的女人,像什麼樣子!」
白岫臉色微肅︰「燭雁不是別的女人。」
「一個鄉下丫頭,出身卑微,你不要犯糊涂。」烏雅叔父語氣稍稍和緩,「你雖然忘了從前的事,但日後總會慢慢想起來,皇上一直有派御醫為你診治吧,最近有沒有想起些過去的舊事?」
「我現在很好,不需要想起以前的事。」白岫不悅皺眉,「燭雁到底在哪里?」
「你娶了烏雅,今生就是許給她……」
「我的今生只給燭雁。」
烏雅叔父大怒咆哮︰「那烏雅怎麼辦?要等你來世補償麼?」
「我的來世,再來世,都是燭雁的。」白岫認真地說,「我給燭雁的,不能再給別人。」
「你這痴小子……」
「不要爭了。」
烏雅倦倦地,看著周圍這一群人。
悲傷的、無奈的、憐憫的目光,都在看她,讓她如此疲累。
「你們抓了融雋的什麼人,還了他罷。」
第9章(2)
※※※
燭雁再見到白岫時,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深夜,子時都已過,白岫是翻了窗子潛進來的。害燭雁迷糊驚醒,以為進了采花賊,幾乎動起手來。
不點燈,黑暗里相對而坐,對著彼此模糊的輪廓微笑,白岫忍不住道︰「我想抱抱你。」
燭雁眼神飄了飄,興師問罪︰「听說你去向漢庭哥給我退婚?」
他心虛默認︰「反正你又不想嫁他。」
擰他手背,氣惱道︰「多事,誰要你自作主張!」
「燭雁,你要嫁得快樂,我才放心。」
嫁誰放心,面前呆呆的兄長麼?想起那日他公然在眾人面前說什麼今生來世只給她,燭雁不知該挖個坑埋了他還是埋了自己,這樣的痴言稚語,也只有大哥能傻里傻氣地說出來。
「漢庭哥怎麼說?」
「還沒應,不過我還會再去。」
燭雁嘆氣︰「大哥,你不要管我們的事。」她自己會處理,只怕大哥去反而糟些。
手掌被緊緊握住,白岫的氣息近在眉睫,「我要管,燭雁,你和漢庭退了親之後,你嫁我。」
不是懇求,不是商量,他的語氣,是堅定而不容更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