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雁臉色微峻,清冷冷地看他。
「你讀了一肚子書,卻不可理喻,我不想嫁你,與大哥何干,大哥做官也好,一輩子在山里做獵戶也好,同你我婚約有什麼關系。我今日不提,總有一日忍不住會提,只怕那時太遲了,我一世都不快活,恨我當初得過且過,以為可以將就此生。」
「得過且過?將就此生?你嫁我,就這麼委屈?」時漢庭怒得臉色微赤,恨恨低吼,「你既不願,初定婚的那時為什麼不說!」
「我為什麼不說?」燭雁困惑地想了又想,喃喃道,「我若說不願,你們也一定會問為什麼不願;我若說不喜歡,又一定會被問為什麼不喜歡,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可是我又沒有——都是你們在說在問,我能有什麼辦法……」
而今日,她終于不能忍,時漢庭又有更佳可選,一切順理成章,不像當初,想拒絕卻沒有理由。
「說來說去,不過還是為了白岫,與他無關?我又不是痴兒,任你們哄弄擺布!」他氣急,口不擇言,「自他進京,你就盼他回來尋你罷,如今當真是得償所願,我倒要賀你攀上枝頭,只可惜听說他娶妻多年,你便過去,怕也只是名妾室……」
「啪」的一聲,燭雁手掌按在案上,時漢庭知她自小習武,幾乎要以為她要惱起來掀了桌子。但她只是慢慢抬眼,很自嘲地嘆聲一笑︰「我果然不能與你將就過一輩子,憑你今日這些話,我就不能忍,倘若真不回頭,我不到三年就氣悶死了。」
她冷淡道︰「你好好讀你的書謀你的前途去罷,我在你心里既然是貪圖富貴輕佻薄性的人,離了你,你該慶幸才是。天不早了,不打擾你歇著啦。」
見她要走,時漢庭心緒翻騰,又是悲涼又是憤怒,一探手拉住她,看著她倔強的眼,「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麼乖巧、溫順、笑起來干淨柔和的燭雁啊,兩人之間,怎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你看錯了,我從來都是這樣的。」
燭雁輕輕掙開他,頭也不回出門去。
※※※
沒有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間,那里離時漢庭還是太近,她不願回去。
慢吞吞下了樓,前廳里小二在收拾殘羹剩酒準備打烊,瞧見她過來,便道︰「佟泵娘,馬上就上門板了,你還出去?」
「我頭有點沉,想在門口坐一會兒。」她虛弱地笑,覺得不過幾步路,已經累得走不動了。
「我給你搬張椅子坐?」
「不用了,我坐台階就好。」
她繼續拖著步子走,到門口仰望滿天星光,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坐在台階上。
夜里的風有點涼,她縮一縮肩頭,抱住膝蓋。
輕松了啊——
卻無法不難過。
與時漢庭爭執得如此之僵,是她控制不得的。她雖不願嫁,但也絕不想與他反目成仇。
像以前那樣多好,普普通通地說話,普普通通地往來,偶爾去學字看書,偶爾見了打聲招呼,漢庭哥若是娶了嫂子,她和大哥開開心心地去喝喜酒,道幾句吉祥慶賀話……
可現在,幾乎形同陌路,誰見了誰都不自在,兩家長輩必定也尷尬不已——
啊,糟了!
想到長輩,她立時微弱申吟,苦惱萬分地以額觸膝。
「阿爹雖然平時比較怕我,但這次是我理虧,他暴跳起來,說不定要打斷我的腿!」
誰來救她?
「大哥,我的腿要保不住了,你得救我……」
才喃喃著,就見一雙寶藍緞面制作精良的鞋子出現在面前,鞋子的主人嘻聲笑道︰
「這麼漂亮的姑娘要是沒了腿,豈不可惜。」
第9章(1)
「阿岫,我可不可以不要和你一起去?」
「不可以。」
「別這樣嘛,好歹我兩邊都算有點交情,你和漢庭搶燭雁妹子,也不必拖我一同下水啊,這樣我多難做人,日後見了面也不好說話對不對?」盧射陽苦著臉討饒,「裕佳貝勒已經先過去了,就不用我做見證人了,不然漢庭說咱們以多欺少,面子上也說不過去啊!」
白岫停步,「你騙我的事,想就這麼算了?」
「咦,我我我騙你什麼啊?」
「你藏了燭雁,卻騙我說,是她自己躲著不肯見我,逼我上京。」
「那個……誰告訴你的!」盧射陽心虛支吾,「簡直是造謠,我雖然臉皮厚了些,但哪有那麼壞。」
「我這樣相信你,你卻騙我,」白岫靜靜盯著他,「我很難過。」
「啊、呃……」可惡!誰不小心說漏嘴,一定是阿齊亞和燭雁這兩個老實呆子!
白岫清澈的眼神,讓他好愧疚啊,「阿岫,你你別這樣看著我,我跟你去見證還不行?」再看下去,他搞不好連從前做過的壞事也一並都懺悔起來啊!
「而且,你瞞我的,還不止這一件事。」
盧射陽心里突地一跳,白岫淨若晴空的眼里,隱隱透著一絲明晰與敏銳,他笑容不變道︰「阿岫,你要記住,我是好人哦,你上次捕的野兔不是我偷偷吃的,你給燭雁妹子留著玩的小西洋貓也不是我不小心放跑的,你不去見烏雅,我還幫你和阿齊亞打架,我待你這麼好,你不可以冤枉我,我會傷心的。」
「你……」
「而且,你還是傻氣一點會比較讓燭雁妹子喜歡你,你知道,這麼些年我瀟灑倜儻游遍芳叢,最清楚年輕姑娘心里想什麼……」
「真的?」白岫有點害羞地求教,「我要怎麼樣,燭雁才會更喜歡我些?」
「這個呢,情況是多樣的,方法是不同的,你和燭雁妹子之間就比較復雜了。」他熱情萬丈地搭著白岫肩頭傳道解惑︰「來,咱們邊走邊說——」
※※※
到了門口,盧射陽仍是想溜之大吉,被白岫揪住月兌身不得,暗嘆這小子越來越不好蒙,哪像初見那時,又單純又好騙,叫他往東,他都不會向西懷疑一下下。
門里,傳出時漢庭說話聲,盧射陽努力拖延,「等一下,先听听里面游說得怎麼樣,我們給人家留點面子,別太冒失了……」拼命掙扎晚死一刻是一刻。
「莫忘了,旗民不婚是多年老風俗,你們費心游說又怎樣,還想違了禁令不成!」
「旗民不婚的確是舊俗,但朝庭從未明令禁止過,況且,世祖皇帝年間就已經推行滿漢通婚,雖然並未通行廣泛長久,後又隨了老俗,但這些都不需你操心。」裕佳貝勒笑吟吟道,「你只需在退婚書上簽了名字,其他的,就都與你無關了。」
「與我無關?」時漢庭傲然冷笑,「你們這是仗勢欺人定了?」
「唔,你要這麼想也沒辦法,不過我想,識時務些主動退出,對你只有好處……」
房門被輕輕推開,時漢庭正站在廳中央,臉色蒼白地看過來,看向門口安靜佇立的白岫,與想做和事佬又倍感尷尬的盧射陽。
一樣的長身玉立,一樣的俊挺優雅,只是,素衫換成華服,就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仍是潔澈的眼神,清透的微笑,卻積澱了沉穩從容,一舉手一投足,都不再是昔日山村里的純稚痴兒。
不能比,不能比!
時漢庭心底涼透,今日的他與白岫,還有什麼能拿來相提並論,他還有什麼自恃,輕視白岫相爭之意?
唯有一身驕傲,生來即帶,千磨萬礪亦不失。
他冷冷嗤笑︰「我便不退,你們又能將我怎樣。」
「倒也不會怎樣,只不過,你這近在眼前的錦繡前程麼……」裕佳貝勒嘖嘖嘆息,「十年寒窗苦,當真不易啊。」
時漢庭胸腔窒漲滾燙,恨極憤懣,一句「我便不要這錦繡前程又如何」正欲月兌口而出,白岫已搶在前頭,沉靜莞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