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坦得想就這樣睡過去,忽地肋下一癢,她尖叫而起,原來是白岫突然呵她癢,她驚聲大笑,又叫又躲,跟兄長鬧成一團。
「燭雁,你在做什麼?」
院里傳來喚聲,是時漢庭。燭雁一驚,忙推開白岫,手忙腳亂整理衣物,「大哥,你先別出去。」她此刻鬧得衣衫凌亂,怎能見人,尤其是八股的時漢庭。
理好衣衫,才讓白岫去開門。時漢庭走進屋來,燭雁見他疑惑地注視自己發間,方想起光顧整衣,她鬢發也一定在褥上滾得亂了。抬手抿發時,白岫又意猶未盡地靠來,她趕忙求饒︰「不玩了,我服輸了……」
時漢庭不悅皺眉,低聲斥道︰「燭雁,你也大了,凡事該有個分寸,就是同胞兄長,也沒有這樣鬧法,何況……」他頓住,看一眼白岫,「大哥不通世情,你也不懂事麼!」
燭雁不作聲,听他當成什麼了不得大事樣責備,心下不以為意,白岫孩子一般,偶爾嘻鬧又能怎樣,她自然知道女子該有的分寸,但由這遵禮重教的八股書呆教訓起來,就是心頭不舒服。
一盞茶後,時漢庭還在沉著臉數落,她忽道︰「孔雀一會兒就來,她說要待到晚上才回去,上次她不是要向你討幅字,你寫給她沒有?」
時漢庭臉色更難看︰「她又來干什麼!成天亂跑,家人也不管管她。」他顯是避之不及,即刻就打算轉身往外走,「我去趙師傅那,她如果去找我,你留住她說我不在家,也別提我到誰那里去。」
「嗯。」燭雁應著,著意又問,「那字呢?」
時漢庭隨口道︰「改天我寫了拿過來,你送去給她就是。」
「又不是我要字,干什麼叫我跑腿。」
時漢庭料不到她這樣說,有些意外,「那,讓白大哥送去罷。」
「大哥也不去。」燭雁向白岫笑了笑,他也相應微笑,「大哥沒去過孔雀家,會迷路。」
時漢庭微窒,嘆道︰「燭雁,你在氣什麼,孔雀只是個不懂事的小泵娘,她來攪亂,我不是已經回避了麼。」
「我又不曾提和她有關,你辯解什麼?」燭雁好笑,時漢庭慣以自心推度他人,令她常有無奈之感。
時漢庭只當她言不由衷,「家里既然定了我們的事,我自然一心一意不作他想,你也別起疑心,將來該怎樣就怎樣,我心里都有數。」
燭雁眸子稍垂,保持語調平穩︰「我知道了,你去吧。」
時漢庭放了心,禮節性和白岫打個招呼,匆匆出門。
「好悶!」長出一口氣仰躺在炕上,燭雁喃喃自語,「為什麼到了年紀一定要嫁人,在家里自由自在有多好。」
她因白岫而延誤婚齡,但卻由此多得了幾年自在。在家做姑娘可以偷懶不早起不干活,做了別人家媳婦就要事事以夫家為先,不能叫苦喊累、不可以嘴饞、不可以亂走、處處恭謹小心、不得頂撞回嘴——尤其是嫁到時家,想必他讀過書的門第規矩更多。一想到往後要過的日子,她心里就悶得慌。
白岫坐到她身邊。安慰地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燭雁輕輕一哼︰「這是誰規定的?定這句話的是個什麼人?憑什麼世上的人都要听他的?」
第2章(2)
白岫認真地思索起來,他想東西時的樣子很好看,微皺眉頭,眼睫稍垂,好端端的大男人,長了一副有幾分嫵媚的長睫毛,總令燭雁手癢得想去拔幾根。他凝重沉思,默然不語,像是斟酌何等重大事項,妹子無心的一句牢騷,讓他仔仔細細考慮了半頓飯時間。
「不知道是誰定的,也不知這人是誰。」他想完答道,並給出思索結果︰「也許……可以不用听?」
燭雁托腮而笑︰「那好,你去跟爹提,說我不嫁了。」
「好。」他听一是一,點頭應承。
「喂,不要和爹亂講,爹一定又會氣得胡子亂翹地罵我!」
白岫不明白燭雁出爾反爾,但仍是點頭,無條件听從︰「嗯。」
燭雁柔和看他一陣,嘆息,「大哥,你要是像常人一樣多好,爹疼你,會由你在家里做主,你替我駁了婚約,養我做一輩子老姑娘。」說她懶也好,逃避女子責任也好,她就是想持續現在尚算自在的日子,對于嫁為人婦,和一個生疏男人共同生活,她暫且無半分憧憬之心。
白岫似懂非懂地,照舊應她︰「好。」
嗤地一笑,燭雁抱怨︰「我說什麼你都一聲‘好’,也不知你到底明不明白。」她坐起身,扯著兄長肩衣撒嬌。
「大哥,你不許和爹一起催我出嫁。」
「好。」
「我要是在婆家受了委屈,你要幫我討回公道!」
「好。」
「漢庭哥要是打我,你替我打還他。」
「漢庭打不過你。」
燭雁一怔,听白岫認真分析道︰「你習過武,和爹一起進山打過獵,漢庭沒有,他只會讀書,你一只手也能推倒他。」呆兄長誠實強調,「他打不過你,不要擔心。」
燭雁氣得擰他兩下,「就算是這樣,也要安撫妹妹一句‘沒問題,大哥替你出頭’之類的話,讓我安心娘家不是真當我潑出去的水,還有人能給我撐腰,知不知道?」
笨蛋大哥!
他也不曉得躲,乖乖挨擰︰「哦。」
她笑了,過了一陣又轉了個念頭︰「這樣,反正爹也犯愁你娶不來媳婦,我去托外頭嬸子說,誰家有兄妹兩個的,兒子呆傻也不要緊,只要女兒乖巧賢惠,跟他們說合了,兩家換親,我去給大哥換個俏媳婦回來,怎麼樣?」
山里有換親的風俗,也有類似這樣換親的玩笑話,是婆姨嬸子逗十來歲尚未知人事的憨孩子的話——「用你妹子給你換個媳婦……」雲雲,听憨娃童聲稚語以博眾人一笑。
燭雁自然也是逗她的痴哥哥,哪知白岫異常嚴肅地說︰「不行!」
她正當玩笑話听,問道︰「為什麼不行?」
「燭雁要嫁最好的。」
她愣了下,好笑道︰「漢庭哥算是最好的了?」
白岫低頭又想,半晌才應︰「嗯。」
燭雁心里柔暖,卻一笑置之︰「大哥當我是家里的寶,時家又何嘗不是當漢庭哥如珠如寶,只怕人家還嫌我粗俗,配不上他們未來的狀元郎。」時漢庭自幼讀書,就是為將來趕考應試,若一朝得中,從仕離寒,那時,嫌不嫌棄她,倒真難說得緊。
「燭雁很好。」身邊的人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沒有什麼可讓人嫌。」
她莞爾,靠著白岫肩頭,腳跟在炕沿下輕輕敲著牆,悠悠夸贊︰「大哥才是世上最好的,誰都比不上。」後面在心里補充一下原因,因為最疼她最向著她,自是理所當然「最好」。
不自覺模模自己額下眼上︰「所以呢……」
白岫一扭頭,已經注意到︰「掉了。」
「什麼,已經掉了?」燭雁迅速直起腰,「快,幫我重畫。」
兄長便去灶下揀根幾已燃盡的寸許長的炭枝。燭雁揚起臉頰等著,枝尖在眉處輕輕劃過,柔觸細涂,幾下就完成了。
馬上用手護住寶貝眉形,去照牆上掛著的一面銅鑼,「好麻煩,老是不小心擦掉,如果有什麼法子維持住就好了。」她雖不涂脂抹粉,卻也是個愛美的姑娘,長至如今,不奢綾羅首飾,只求自己天生過于淺淡的眉色能看起來好看一些,畫了眉,人就顯得精神許多。
「沒關系,掉了可以再畫。」
燭雁滿意地對著磨亮的銅鑼照了又照︰「大哥,你原來是不是學過畫畫?總能畫得那麼好看。」微彎的,像遠山青黛的輪廓,眉峰稍突,俐落而隱蘊細膩,襯得整個人都神采奕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