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顧綠章攔在江清媛身前,倉皇失措地面對那只再次疾若流星的怪鳥。
一聲清澈的口哨聲響徹校園,聲音拔得很高,音調完全翱翔在校園所有的樹木之上!
「呀——嘎——」怪鳥應聲拔高掠走,眨眼間成了藍天之中的一個黑點。
誰的口哨?顧綠章驀然回首,樹林那邊有個男生站著,仰頭看著藍天。
是小桑。
她疑惑地看著桑菟之扶樹站著,仰頭看著藍天,那動作……叫她分不出那一聲口哨是他叫的,又或者僅僅是他也在看那只怪鳥究竟飛到哪里去了?
只是那仰望的姿態有些……悠遠了……悠遠得有些孤獨,以至于讓她懷疑那一聲趕走怪鳥的口哨聲,來自那里。
小桑……
她感覺到,在小桑身上,也有一層淡淡籠罩的神秘感,關于他的佔卜、關于他提前知道明紫是馬月復、關于他相信傳說中那些不可想象的事。
小桑……除了精致、體貼、孤獨,還有些什麼?
看來,所有出沒的怪獸都怕他這頭駮。
桑菟之仰望著逃走的鬿雀,那是一種吃人的猛禽,在他哨聲下也快速飛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掌紋清晰,沒有一點與眾不同,但掌紋下流動的血卻是如此不同,令怪獸恐懼。
莫明紫死了。
說實話他並沒有覺得很奇怪,像明紫那樣做不成猛獸也做不成人的馬月復,成長到必須吃人的那一步的時候,就是死亡的時候吧?如果明紫還會說話,想必會說在山澗里吃魚的日子更加快樂。
明紫他……只有猛獸的身體,沒有猛獸的心,所以是活不下去的。
我呢?
駮也是一種猛獸。
幸好我還有八分之七是人,不需要那種本能……
「小桑。」顧綠章靜靜地站在他身後,「在想什麼?」
他沒回頭,站在那里笑,「沒什麼。」
「晚上鳳扆說小薇放他假,他想去一趟你家。」她溫柔地說。
「我不鎖門。」桑菟之回頭,「最近奇怪的東西好像更多了,報紙上說昨天公園里有一只紅頭的狼,咬傷了小孩子。」望了一眼天空,「今天是一只鳥。」
「我家里前天早上發現了一些奇怪的腳印,」她平靜地說,彎腰從地上拾起一片落葉,「牛的腳印。」
「紅頭的狼叫‘猲狙’,今天的鳥叫‘鬿雀’,你家的牛大概就是‘諸懷’。」桑菟之笑笑說,「都是吃人的猛獸,看來它們都是針對著你來……很想吃了你。」《山海經。東山經》有雲︰「有獸焉,其狀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猲狙,是食人。有鳥焉,其狀如雞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其名曰鬿雀,亦食人。」《山海經。北山經》有雲︰「有獸焉,其狀如牛,而四角、人目、彘耳,其名曰諸懷,其音如鳴雁,是食人。」
「如果沒有在小薇那里遇到九尾狐,沒有看到明紫死……我永遠都不會相信,這些怪獸真的存在。」她輕聲說,落葉自指尖輕飄飄落下,拾起,本就是為了落下。
「打算怎麼辦?」
「它們不會再吃我爸爸媽媽,爸爸媽媽身上有馬月復的氣息,只不過想吃我罷了。」她微笑,「如果有一天真的逃不掉,那就讓它吃了我吧,如果一切都能平息的話。」
他的眼楮在笑,笑得有些耀眼,「如果國雪在的話,你會這樣說?」
她的確是怔住了,甚至怔了很久。
小桑……
「也……許……」她蹲,最後坐在草地上,望著天空,「不,如果國雪還在的話,我真的不會這樣說。」
「那你姑且當他還活著。」桑菟之彎腰手指觸到她的發梢,她本能地微微往後一閃。
他的手指隨之停住,「你頭發上有花辦……」
「啊……對不起。」她往後坐了一點。
第一次意識到,在綠章眼里,他並不是一個女孩。
他是一個男生,不管他曾經多想變成一個女孩,但他是一個男生。
她往後坐了一點。五月天的青草地上,她穿的裙子也是青色的,覆到膝蓋,一雙皮鞋扣上系著褐色的帶子,長發垂到胸前,也微微泛著褐色光澤。緩緩抬起頭來,那雙溫柔清澈的眼楮,眼瞳深處特別黑,周圍卻依然微微有些褐色,那褐色清澈透明如水晶,甚至溫柔到介于深褐與隱約的墨綠之間。
他從沒注意過,綠章的眼神一直如此澄澈認真,還有……
她是一個溫柔秀雅的女生,有些時候……充滿精致矜持的女性美。
心突然跳了一下,他的手指動了一下,慢慢往回收,樹上飄落下來的花辦還卡在她耳邊,那是一朵粉色的薔薇。
淺青色裙子,頭戴粉色薔薇的女生……不,她是綠章,那顏色並不相配,卻是那麼……溫暖嫵媚,非常柔軟的那種純稚的嫵媚。
「咦——」身後有人笑了出來,「奇怪了,難道綠章現在和小桑是一對?怎麼氣氛這麼曖昧?」
「嗯?」顧綠章抬起頭,「清媛你在說什麼呢,我是國雪的女朋友。」
原來……在別人眼里,他是這樣的男孩。桑菟之直起背,笑了笑,「如果我是女孩,我也會選擇沈方。」
「我覺得,什麼都是國雪比較好。」她溫柔地辯解,真心實意的。
「唉——死人至上論,人不在了,不管什麼都是最好的。」江清媛嘆了口氣,「其實國雪在的時候,我沒覺得他特別特別優秀。我不騙你,我真的沒有覺得過——不過自從他死了以後我才發現,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一種人你少了他不行。」她側頭看顧綠章,「是不是?」
她淡淡地笑了,要她說什麼好呢?她沒覺得少了國雪世界會變,只不過……是像跑步一樣,你本來正那麼認真、勻速、充滿計劃性地跑著,並相信以自己的體力和努力一定能跑到終點,突然之間,終點消失了。
就是那樣……
柄雪對她來說,就是如此的一個……人生的終點。
是起跑的動力、終極的目標、過程中的夢想、並肩時的支柱。
其他的……比如說甜蜜、羞澀或者誤會和爭吵,在他們之間的意義不大,幾乎並不存在。
「……真的真的,有些人的重要性你沒注意肯定感覺不到,像什麼我們系比賽啊、考試啊,連什麼英語考級今年都缺人才。對了不要說我們學生會組織比賽的事了,就是你們籃球隊沒了國雪也夠麻煩的對吧?多好多可靠的後衛啊!」
江清媛和桑菟之並肩唧唧歪歪國雪的往事、國雪的重要性、國雪的優秀,「那,所以說你們隊在今年就沒什麼戰績,就是這樣。」
「呵呵……」桑菟之笑得風情萬種,眼角都有些勾魂攝魄的風采,「今年校隊只有沈方一個人。」
「咦?你沒去比賽?」江清媛指著桑菟之的鼻子大叫,「不——會——吧——給我抓到了!你掛著隊長的名字翹比賽,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人,太過分了。」
他抿著嘴笑,也不解釋,就用那雙眼楮笑得艷艷的。
「小桑,真的嗎?」顧綠章听到這里,訝然插嘴。
他本可以笑笑默認,不知為何卻有些「真的太過分了」
的感覺,「下個月比賽我不會翹。」
「我才不相信你這個天天翹課的懶鬼!」江清媛笑了起來,「到時候一定當場點名,否則開除你隊長資格!」她發狠比畫了一個殺頭的動作。
「小桑說會去就是會去啦,」顧綠章微笑了,「不去他才懶得說,對了清媛,現在去飯堂可能……」
「死了——沒——飯——了!」江清媛慘叫起來,「不行,綠章你要請客,我快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