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仍然在下,落在他錦衣和發稍上,聖香呆呆地望著夜空,今夜下雪,連星星都看不到。荒郊野地只有他一個人,屈指良殺了畢秋寒,但也許殺人的人比被殺的更痛苦,人生……顛覆如夢,荒誕離奇,也許午夜夢回連自己都不相信,我已經變成了這樣一個人。為何堅持要救玉崔嵬?也許玉崔嵬讓他看到極蕭索寂寞的人世之中,人性的最終,其實還是溫暖的。
發了一陣呆,聖香嘴角微翹,還是笑了一下,拍拍衣裳往城外的官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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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仙鎮城隍廟。
玉崔嵬和聞人暖生著一堆篝火,距離城鎮頗遠的地方偶爾傳來一兩聲呼喝,不知是什麼人在荒郊野外喧嘩,傳過來的時候也很縹緲。四周很寂靜,連鳥叫蟲鳴都沒有,畢竟是隆冬,只有雪落的聲音。
「為什麼——沒有追兵?」聞人暖拿了根燒焦的木炭在地上畫圖,終于問出了口。她和玉崔嵬是被一路追殺逼入相府的,那出來的時候必然有人盯梢,她不信換了身衣裳就能甩掉所有敵人,那是痴人說夢。
玉崔嵬凝神听了听遠處的聲音,拾起一截枯木丟入篝火。「不知道。」
「喀」的一聲,那截枯木燒裂了樹皮。聞人暖沒再問,托腮看著火焰,「玉大哥,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她在此情此景仍然微笑得很柔軟,「為什麼他們叫你‘鬼面人妖’?十年前,你真的是一個奸婬擄掠的大壞蛋?你……采花嗎?」玉崔嵬看著她好奇的臉,很嫵媚地笑了笑,「采花不至于,奸婬擄掠的大壞蛋,大概吧……」他想了想,折了段枯木丟入篝火,懶懶地道︰「忘了……我殺過很多人。」
「你愛過很多人嗎?」聞人暖問,仍然好奇地看著玉崔奉嵬。
玉崔嵬斜睇了她一眼,呵氣如蘭,吹了口氣在她稚女敕的面頰上,「你說呢?」
聞人暖吐吐舌頭,笑得很俏皮,「我說是。」
「這麼頑皮的小丫頭,嫁了我那好溫柔的小舅子,他的日子往後難過嘍。」玉崔嵬不置可否,敲了下她的頭。
「月旦他……」聞人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其實很鐵血。」
「哦?」玉崔嵬含笑,「怎麼說?」
聞人暖這次笑而不答,顧左右而言他︰「聖香怎麼還不來?」
「來了。」玉崔嵬指指前門,一個人影緩緩從已經下得深到腳踝的雪地里走近廟門,聞人暖目光一掃,「不是聖香……」
來人即使在深雪地里也能走得舒緩優雅,玉崔嵬目光一注,聞人暖已經月兌口而出,愕然道︰「月旦!」
這從廟門口緩步走進來的年輕人藍衫夾襖白紗罩袍,容顏秀雅縴弱,呵氣成霜,神色寧定,不是宛郁月旦是誰!
為什麼聖香沒來,來的卻是宛郁月旦?
聞人暖和玉崔嵬面面相覷,宛郁月旦的神色卻很從容,從容得就像他本來就應該從廟門外走進來一樣,他先對玉崔嵬行禮,「姐夫好。」隨即對聞人暖微笑,「阿暖,回家了。」
「月旦,你怎麼來了?」聞人暖輕聲嘆了口氣,站了起來。
宛郁月旦也輕輕嘆了口氣,微笑道︰「你可知現在汴京城外潛伏多少江湖人物?我怎麼能不來接你?姐夫的仇家不下二三十家,十一門派包括崆峒、青海、紫衣等,還有屈指良……只有仇家也就罷了,‘白發’、‘天眼’領著許多人糾纏其中,阻攔大家對聖香不利,局勢復雜,一不小心說不定引起一場百年未遇的江湖大戰。何況其中善惡不明,糊涂的不在少數,姐夫其實本身秉性如何無人知曉,他昔日的仇怨難以了結,這事太復雜……」他輕輕拍落肩頭的落雪,「除非聖香能證明姐夫已經改邪歸正,否則……」
「否則一場大戰難以避免。」玉崔嵬柔聲道,「除非玉崔嵬變成一個‘好人’,否則他死——」
宛郁月旦明淨但難以視物的眼楮凝視著他,「姐夫你當然不能死。」他慢慢地說,「你死了,聖香永遠沒有機會證明他是對的……」
玉崔嵬「撲哧」一笑,似乎覺得這種說法很可笑,眼神艷艷的,煞是動人。「那月旦你會救我嗎?你覺得你姐夫是個好人,」他對宛郁月旦拋了個媚眼,笑吟吟地問,「還是壞人?」
宛郁月旦看著他,也柔聲道︰「姐夫是個多情人。」
玉崔嵬大笑。
「做多情人,比做好人更多了顆七竅玲瓏心。」
宛郁月旦柔聲道,「不像做無情人,心眼只需一個,死也是那一個,橫豎不被人動了心去。」
听聞這句話,聞人暖和玉崔嵬不約而同嘆了口氣。聞人暖往外看了一眼,「碧大哥沒有和你一起來?」宛郁月旦細細地張了張眼角,「他一直跟著屈指良,輔平和輔漢跟著我。」
聞人暖卻道︰「月旦既然能找到這里,輔平和輔漢大哥一定跟在我身邊很久了吧?」她了解宛郁月旦,一雙明眸凝視著他,「聖香呢?看到他沒有?」
宛郁月旦似乎對她關心聖香毫無芥蒂,微微一笑,「他遇上了屈指良。」
聞人暖和玉崔嵬一怔,都有些變色。宛郁月旦又道︰「但不知道他和屈指良說了什麼,竟然把他嚇跑了。」
聞人暖和玉崔嵬面面相覷,聖香果然神通廣大。
「阿暖,回家吧。」宛郁月旦溫柔地說,「這里很危險,今晚冷得很,你還是盡快回家比較安全。」
聞人暖抬頭一笑,「我寄回家的信你收到了嗎?」她問的是她求救的信。
宛郁月旦的眼楮眨也不眨一下,「收到了。」
聞人暖輕輕嘆了口氣,「你真的——不能幫他,也不打算救姐夫?」她凝視宛郁月旦,「你只是來接我回家?其他的事……真的不管?」
宛郁月旦柔聲道︰「阿暖,你怎能要求碧落宮幸存的一百三十三人為姐夫去死呢?」
他此言一出,聞人暖黯然語塞,低低地道︰「那為什麼……聖香能……」
「因為他只有一個人。」宛郁月旦越發溫柔地道,語調有點幽忽,卻很傷感,「他自始至終,一直都是一個人,他不必為其他人的死活負責。」
這句話說完,聞人暖輕聲說︰「月旦你真的很冷血,冷靜得很可怕,我想……你會是個比我想象中還好的首領,如果你願意的話,也許有一天你真的能獨——霸——天——下,可是……」她展顏微笑,眼淚直滑了下來,「我只想問你真心話,我不說局勢和責任,你真的不願救聖香?」
宛郁月旦的眼睫顫動了一下,似乎是聞人暖說出「獨霸天下」四字讓他震動了一下,那一下似乎讓人等侯了很久,「不願。」他答得很平靜。
「為……」聞人暖「為什麼」三字還沒說出口,宛郁月旦已經回答︰「因為你愛他。」
五字一出,聞人暖驀然呆住,她像受了五雷轟頂,世界一剎那全然顛倒了一樣。玉崔嵬「啊」了一聲,吊著眼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宛郁月旦。只見玉崔嵬輕嘆了口氣,眉頭微蹙似乎也很煩惱,「阿暖,回家吧。」
聞人暖沒听到他說話,愣了一會兒,突然幽幽地問他︰「月旦你瘋了嗎?」
宛郁月旦不答,聞人暖臉上泛起了更茫然失神的郁郁之色。「我——發誓——」她低聲說,「嫁給你的時候,我會忘記他的。」
宛郁月旦眉心蹙得更深了點,隨即舒展開來微笑,什麼也沒說,拍了拍手掌,門外緩步走過四匹駿馬,身後是一輛馬車,「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