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香的寶貝折扇在武當被弄壞了,但他半路上買了一把新的。這下從袖里揮出來的扇子錦繡燦爛,居然比之前那一把還要奢侈,金邊也就罷了,上面還白紙黑字寫著「千歲風流」四字,讓人看了忍不住要暗罵他招搖餅市。折扇一揮,聖香蕩開柳戒翠這當面一刺,笑吟吟地說︰「我這新買的扇子漂亮吧?」
柳戒翠充耳不聞,厲聲喝道︰「潘玉兒你給我立刻回山,墮月你我聯手,十招之內要聖香的狗命!」
說著她連人帶劍撲了過來,雙手抱劍直插聖香胸口,來勢凌厲,勁風逼人。這一撲叫作「殉國」,是柳戒翠揚名江湖的必殺術。聖香轉身就跑,喃喃自語︰「出門不利,這世上到處都是瘋子。」他輕功了得,這轉身就跑世上要追得上的真沒幾個。
但柳戒翠卻追了上來,非但追了上來,那縱身一撲疾勢仍在,反而因為距離拉長撲得更加凌厲。聖香回身一看,真的吃了一驚——那是蕭靖靖的「春風十里獨步」,玉崔嵬騙了蕭靖靖的感情,也騙了她的武功。這輕功一出,即使是聖香大少爺也躲不過去。當下他側身急閃,避入小叢林的一株烏 後。
「喀啦」一聲,柳戒翠臉露冷笑,那一人粗的烏 在她雙手合力一插之下,戛然破裂木屑紛飛。她來勢不停,竟然還是追了過來。此時墮月橫抄聖香身後,無聲無息平劍橫掃,要把聖香攔腰、劈胸來一個十字切!
危急之際,前後勁風震起衣發,聖香未料到柳戒翠一介女流居然能力劈大樹。躲入樹林卻弄得他自己出路為樹木阻攔,閃避無路。他本來為人甚懶,能不斗力絕不和人硬拼,能逃則逃,不能逃就拖了別人上,他躲別人身後。此時聖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臉色微變抬頭一看——那棵被柳戒翠劈爛的大樹正緩緩地、很要命地當頭倒了下來,剎那之間容不得他再想什麼妙計。他大喝一聲,右手持扇硬接柳戒翠當面劈來的一劍,同時左手「啪」的一聲,硬生生掰下樹林里不知哪一棵樹的樹枝,向後疾掠。
「噗」的一聲,聖香右手上的扇很精巧地貼住柳戒翠長劍的平鋒。一咬牙用力一扭,他以扇側托平鋒,硬生生把柳戒翠傾力一劈頂在身前!但聞背後「啪」的一聲脆響,他掰下來的不知道什麼樹的樹枝自然不敵墮月的劍刃,一接之下立刻斷裂。但是聖香計議得當,他這左手一掠出手的是剛猛之勁,樹枝驟然斷裂,夾帶勢頭猛地往墮月頭臉飛去。聖香甩手把手中半截樹枝隨之擲向劍刃,然後趁來劍劍勢受挫的時候空手一把抓住——這可是他拼盡全力的最後一股猛勁——用力一折,那精鋼長劍被他左手一把扭咸彎曲。隨之聖香一個大側身,右手猛然一松把全力下壓的柳戒翠引了過來。左手血肉嵌入彎曲的劍刃,他卻不放手,把持劍不放的墮月拉了過來,不顧手上鮮血直流皮開肉綻,驀然收手撒開折扇——
柳戒翠凝聚畢生功力的一劍,便筆直往墮月胸口插下!
潘玉兒一邊看得眼花繚亂,只這一幕看清楚了,忍不住失聲驚叫。
這時柳戒翠厲聲道︰「左掌!」她直出右掌連人帶劍撲了過去,這殉國劍劍勢剛猛,如果聖香再多架一會兒,也必然是架不住的,她本人也收不回來。墮月伸出左掌相抵,兩個人掌風憑空相接「砰」地大響,各自倒飛出去跌在地上,喘息不已。驚魂稍定抬頭一看,那恐怖的聖香卻已經蹤影不見了!
柳戒翠喘息未定,驚恐之極地與墮月面面相覷。
她平生殺人無數,殉國劍下被劈成兩半的江湖高手不知凡幾,但這一劍數度受阻,最後失控差點誤殺友人之險,卻是平生未遇!
墮月雖然面對李陵宴極少說話,此時臉色微變雙目大睜,顯然也是余悸猶存。
好一個聖香!他的真實武功不要說兩人聯手,就是單打獨斗他也未必是柳戒翠之敵,但是他臨陣機變敏捷,能利用的皆悉利用。雖說是錦衣玉食的富貴公子,卻有一股狠勁——他拼得左手重傷引得兩人劍勢沖突,這先下賭注自傷再傷敵的一招,並非意志軟弱之人能夠做到。
但看他臨危這一逃就知道為什麼聖香是李陵宴之敵了——他實在太敏捷了,敏捷得近乎狡黠,猶如一只嗅到危機的野兔,生死之際千變萬化。
「玉兒!」柳戒翠過了許久才回過一口氣來,「他從哪里逃了?」
潘玉兒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我沒看見,我只看見劍光一閃,樹就倒了。」
「他已拼盡全力,我不信他能憑空消朱。」墮月突然開口一字一字地說,「除非有人接應……」
「我們回山……告訴陵宴,這山里可能還有敵人……」柳戒翠。嵩了幾口氣站起身來,「快走。」
聖香當然不是憑空消失的。
他把兩個人拖到一起,讓柳戒翠和墮月劍勢沖突的時候,的確已經拼盡全力,但他瞧得準,讓自己在震出去的時候撞在竹子上,竹枝彎曲把他反彈出去上了旁邊樹的樹梢。
柳戒翠和墮月不察他就在頭頂,反而急速地離開。
「我本以為——玉崔嵬會救你的。」一個聲音在旁邊輕輕地說。
聖香半死不活地半掛在樹上,「可是本少爺卻知道你喜歡伏擊,喜歡躲在旁邊等機會。李陵宴啊李陵宴,你是那種喜歡攪渾水,然後等機會的漁翁……」他一輩子沒受過這種被劍割得滿手鮮血的「重傷」,自覺已經快要死了,「痛死了……」
「沒有人救你,很遺憾我就要殺死你了。」李陵宴並沒有躲在遠處,他就站在聖香被反彈上的那棵樹背後,不是故意的,的確是湊巧,「我很期望能夠殺你,死里逃生的奇跡剛才發生了一次,你已經很累了吧?」他慢慢地舉起手中很普通的弓箭,小小的箭尖對準聖香的背心。
「救命啊——」聖香卻扯起嗓子喊起來,「殺人了——救命啊——」
李陵宴微微一笑,緩緩地開弓——他的手指沒有痛感,因此他的弓往往比常人拉得更剛猛,「沒有人會救你的。」
「你干嗎要殺我?你嫉妒本少爺的風流倜儻?」聖香喊了一半,突然改口問。
「你、‘白發’、‘天眼’、江南豐、清靜道長……還有碧落宮宛郁歿如、宛郁月旦,都是我很期待能殺的人。」李陵宴含笑,「何況——我听說你是殺死我爹的凶手的兒子。」他話說到此處,弓已經開滿,「我答應過雙鯉不殺畢秋寒,他在你身邊死了——難道是他知道了你什麼秘密被殺人滅口?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殺了你給畢秋寒報仇。」
「你很愛家人,孝順父母、疼愛妹子,還對你沒用的大哥很好。」聖香笑眯眯地說。
「我只不過像看守著肉骨頭的狗,拼命地保護屬于我自己的一點點東西而已。」李陵宴柔聲說,「無論是誰傷害到屬于我的東西,我都要咬人的。」他的目光分外明淨,他並不是騙人,一字一字說出來的時候,溫柔清晰得像對情人的低語,「我只有這一點點野心,你怎麼能不成全我?」
聖香凝視著他的眼楮。李陵宴的眼楮清晰而好看,聖香的眼楮帶著一抹琉璃似的寂滅的光彩。這兩雙眼楮對視的時候,仿佛寶石觸及了寶石,閃爍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是為了不想讓他們為你難過吧?」聖香突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