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阻止她跳入火坑?秉燭寺既然是那樣的地方,你怎能放心你姐姐嫁過去?」翁老六只覺匪夷所思,碧落宮的所作所為果然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把女兒嫁給江湖中人人厭惡痛恨的人妖、大奸大惡的首領,根本就是不把女兒的終身幸福當一回事。
「姐姐嫁過去的時候我還小,只有十四歲。」宛郁月旦露出溫柔的微笑,「那個時候我也不懂為什麼爹爹和娘親不阻止姐姐,甚至有一陣子我覺得他們很過分,因為姐姐是……非常溫柔漂亮的人。」他輕聲說,「我討厭他們讓姐姐出嫁。」
畢秋寒冷哼一聲,「鬼面人妖惡名遠揚,大宮主如果不是因為過于善良,怎會輕易為他所騙?最後還……」他閉嘴不再說下去。
「什麼叫做火坑,什麼叫做不幸……」有人慢慢地插了一句,「什麼叫做奸惡,什麼叫做被騙了……只有當事的那個人才能說吧。就算是為他死了,也未必是件值得悲傷的事……」說話的是聖香,他說話的時候沒看人,眼神看什麼地方竟讓人瞧不出來。
眾人怔怔地、愕然地、驚異地、帶著各種奇怪詫異的目光看著聖香,為什麼——這位紈褲的少爺會這樣說?他不是應該跳起來大罵鬼面人妖多可惡、宛郁月旦的姐姐有多愚笨才對嗎?
「只要姐姐覺得幸福的話,那就是幸福了吧。」宛郁月旦的目光終于從月亮上收了回來,「這個道理直到姐姐死去之後我才懂。」
「大宮主是被玉崔嵬害死的。」畢秋寒冷冷地說,「宮主難道忘記了碧落宮上下為此事發誓與秉燭寺勢不兩立?老宮主也是為了此事被玉崔嵬氣死的,難道宮主居然忘了?」
宛郁月旦的臉色映著月色,淡淡的仿佛充滿溫柔的憂傷,「姐姐是心甘情願死的,無論為了什麼理由,她覺得無憾就好。」
「哼!」畢秋寒淡淡地道,「恕秋寒不能苟同。」
宛郁月旦彎眉一笑,「嗯……那是因為秋寒比我有立場。」
正當說話之間,「喀啦」一聲撞擊,己方的這一艘船在四面敵船包圍之下,船舷已被壓破,甲板上劇烈搖晃。宛郁月旦人在船舷邊,「嘩啦」一下江水驟起,潑濕了他半只衣袖。
「哎呀呀,真是對不起了。」撞在船舷上潑起半邊水的那艘船,正是宛郁月旦通過感覺水流而發覺的船身狹長的快船。火光一閃,四艘船把己方的船卡在中間,各船上挑起燈火,那艘快船上站著一位嘴角帶個笑窩的黑衣女子,「玉郎,這位可就是你那個好溫柔的小舅子、碧落宮的少年宮主宛郁公子?」
挑著一盞明燈的船上,一個人撩開船艙簾幕,手里握著一柄團扇,穿一身拖到地上長長的衣裳走了出來,「阿宛,我一早說你還是待在宮中好。江湖畢竟不比碧落宮,大家不會因為你很溫柔體貼就忘記砍你一刀。說不定大家覺得很有趣,就會害你一下。」
這人穿的是一身睡衣,那睡衣袖子寬得出奇,下擺也長得出奇。純白柔軟的底色,背後繡一只碩大的黑蛾子,他的肩卻很縴細伶仃。出奇寬闊的長袍,肥大的蛾子,隨意搭在肩上卻滑落露出半邊肩頭,那肩上的鎖骨骨感分明肌膚細膩。火光掩映之間他的一張臉煞是奇異︰一道可怖的線條自左眼角到左嘴角,線條右邊的大半張臉肌膚細膩白皙,容貌艷麗得猶如垂死花瓣的申吟,線條左邊的臉血肉模糊猙獰可怖,就像被一桶滾油潑過一樣。
這就是七八年前遭到江湖萬眾追殺嫌惡的「鬼面人妖」玉崔嵬!丙然人如其名,容貌非男非女,妖艷不可方物。雖然是男子語氣,但這等打扮手持團扇就如哪里的頭牌紅倌一般,極殘艷,卻讓人看得心里一陣發麻。但听說他這等模樣卻最得少年女子的傾慕,翁老六和南歌是第一次見這位惡名鼎鼎的玉崔嵬,心下各是搖頭,當真不知少女心思,這等人妖究竟有什麼好?
「玉哥哥,」船尾那艘小船上一個年輕得近乎幼稚的女聲笑嘻嘻地道,「蕭靖靖被會主哥哥弄死了,你傷心不傷心?」說著船上出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丫鬟打扮,頭挽雙髻,一身粉紅衣裳。她指指桅桿之上,昨日還囂張一時的蕭靖靖已然被吊在桅桿上。身為芙蓉莊一方女霸,竟落得如此下場,當真讓人唏噓。
玉崔嵬漫不經心地掃了蕭靖靖的尸體一眼,團扇輕搖,柔聲道︰「只有你死了,我才會傷心,她死了不是正好?像她這樣痴情的老女人,我早看得惡心了。」他說得輕言細語,十分之中有五分溫柔,兩分倜儻,兩分狠毒,一分滿不在乎。這話讓男人听了恨不得一拳將他打死,但其他船上的女子們都笑了起來,「玉郎還是這麼壞,一點良心沒有。」
「虧她為了玉哥哥這麼拼命,你啊你,當真是害死人不償命。」那丫鬟嫣然一笑,「杏杏如果和你待得久了,只怕也被你迷了去,你這狠心負心的壞男人。」
「這種人我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前方撞來的那艘大船之上一個白衣男子冷冰冰地說,「真不知陵宴覺得這種人有什麼好,無論如何也要拉攏這等人。」
玉崔嵬團扇微抬,俏生生地遮住半邊臉,柔聲說︰「我有什麼好,今晚你到我房里來就知道。」
此言一出,畢秋寒眉頭大皺,委實听不下去。這人品德敗壞狠毒,自現身到此一言一行無不讓人憎惡到了極點。但不僅許多女子笑了起來,連聖香也「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轉過頭去只見這位大少爺睜大眼楮上上下下看著玉崔嵬,仿佛覺得他很是有趣。
「玉哥哥別逗他了,會主哥哥最討厭別人和他開玩笑。」杏杏坐在她那條船船頭,拍拍手,笑嘻嘻地說︰「各位秉燭寺、芙蓉莊的大哥大姐們,會主有令,今夜只要你們殺死那艘船上的任何一人,會主就把玉哥哥賜給你們,陪你們玩一天。玉哥哥是寺主之尊,花容月貌最解風情,平日你們連一根手指都休想。這等機會千載難逢,你們可要努力了。」
這……算是什麼?畢秋寒和南歌只覺得一陣惡寒自脊梁爬上來,李陵宴居然用這等手段「懸賞」!而被當做獎品的那個人毫不在乎,站在那里咬著嘴唇笑,仿佛他自己也覺得很是有趣。
李陵宴把事情委托給了這位小丫頭,那他自己呢?畢秋寒一邊對面前祭血會的丑態毛骨悚然,一邊心下緩緩撥起一陣不安——李陵宴人不在這里,那麼他在哪里?
「秋寒,看樣子我們要奪船。」南歌站在畢秋寒身邊,傳音道,「李陵宴不在此地,我猜他必去君山設伏,明日好將眾多英豪一網打盡!」
畢秋寒點了點頭,「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兵分兩路,你我之中如有一人能夠奪船,不必顧慮其他人,徑自先去君山示警!」
南歌點了點頭,陡然一聲長笑震天而起,聲傳四野震得人耳朵嗡嗡直響,「群魔丑態!要懸賞爭寵,先拔劍過來再說!一不小心南某傷了你們這位玉郎君的花容月貌,你們連哭也來不及!」
他一聲震喝,「錚錚」數支袖箭飛鏢射來,來自玉崔嵬背後,顯是秉燭寺臣服于玉崔嵬座下的某些人不忿了。
這一發猶如點燃一桶炸藥,周圍四艘船上跳下無數人影。刀光閃爍劍影流離之下,什麼奇門兵器都用上了,招招狠毒下手不容情,可見玉崔嵬的魔力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