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宛郁月旦想了想,「繩子可能會被我鞋子里的刀割斷。」他微笑著用最溫柔最和氣的語氣說。
聖香掃興地看著他的鞋子,「你身上到底裝了多少東西?重不重啊?」
「我身上一共有十三件機關暗器。」宛郁月旦還是那樣溫柔地微笑,好脾氣而且耐心地解釋,「不太重的。」
「阿宛,你是一只狼。」聖香說,「披著羊皮的大灰狼。」
宛郁月旦疊好衣服轉過身來,對著聖香微微一笑,眨了眨眼楮,「沒有遇見聖香以前,我也是這麼以為的。」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聖香問。
「沒有什麼意思,」宛郁月旦微笑著說,「很喜歡遇見了同類而已。」他抱著疊好的衣服慢慢走進船艙里,聖香還听見他微笑著對翁老六說︰「翁前輩辛苦了」。
同類……嗎?那只兔子磨蹭到了聖香身邊,聖香扣起手指在它的鼻尖一彈,看著它吱吱慘叫不服氣地跳走,用怨恨的眼光看著聖香。
那位大少爺還在玩兔子。翁老六不以為然地從船艙里探頭出來,「吃飯了。」雖然聖香撒網捉人的巧計的確讓他對這位少爺有些佩服,覺得他不全是一無是處的紈褲子弟,但是每次他見到聖香那些奢侈散漫的游戲,還是忍不住要肚子里嘀咕。他一向看不起這些不知道什麼叫餓、什麼叫苦的少爺公子,即使有些小聰明又如何呢?
船尾的南歌和畢秋寒輕聲交談,不動聲色,一面談論著武功,一面用傳音之術說︰「四面有敵。」
畢秋寒點了點頭,嘴里說著峨嵋派的點穴手,傳音卻說︰「離洞庭只余百里,再過去就有人居。祭血會如要下手就只剩下今晚和三十里的路程。」
「我們船後的那艘小船已經跟了我們很久了。」南歌一笑,「若不是你好耐心,我早已叫翁老掉頭撲上船去幾次了。」
「不可莽撞。」畢秋寒也淡淡一笑,「那船只在監視,里頭不可能有李陵宴。」
「你的用心還是在等今夜李陵宴會親自出手?」南歌一嘆,「如果他今夜不來呢?」
畢秋寒隱有重憂之色,緩緩嘆了口氣,「我只擔心他不來。」轉過頭去眼望江水,「此次他若不來,我一番苦心白費不算,還當真連累了南兄涉險。」
南歌朗然揚眉,負手挺拔地站在船尾,「江湖中人,還談什麼涉險不涉險。如果想要平安,不如回家抱女圭女圭。」他往前走了一步背對著畢秋寒,「就算今夜引不出李陵宴,能見識一場大戰,也是平生之幸。我不在乎李陵宴來是不來,能見識傷秋寒一劍的高人足矣。我只擔心你那位不懂武功的宮主……」
畢秋寒微微一笑,「南兄不必擔心,宮主雖然不會武功,但足有自保之力。」抬頭看了看天色,他似在估算伏擊什麼時候會來臨,「只是聖香他強要跟著我出來,我委實沒有信心能保住他安全……今日一戰必是日後震動江湖的一戰。聖香武功雖然不錯,但是……」
「那位少爺秋寒也不必擔心。」南歌哈哈一笑,「秋寒你只見他胡鬧,你可知道他那腦袋里究竟在想些什麼嗎?」
畢秋寒微微一震,聖香究竟在想些什麼?那一雙偶然猶如琉璃的眼楮,偶然蕭瑟的背影,甚至偶然全然陌生的嘆息……「他在想些什麼,可能只有那只兔子知道吧?」他強硬地淡淡地道,「總之不會是什麼好事。」
「他在想一些痛苦的事情吧?」南歌凝視著江里的明月,「我雖然覺得奇怪,但總是這麼感覺。」
「但他總是笑得很開心。」畢秋寒冷冷地說,「也整人整得很開心。」
「所以我才說完全不了解……聖香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南歌嘆了一聲,隨即一聲長嘯,江邊的草木之間一陣簌動,似是嚇跑了不少鳥獸,「他和你們家宮主一樣,都是奇怪的人……」他耳朵微微一動,關于聖香的話題中斷,「四艘船四面攔截,他們來了!」
「吃、飯、了!」一個聲音突然插入他們的話題,一個人用飯勺「咚咚咚」地敲著桅桿,「難道你們想明天到君山吃霸王餐,今天晚上就開始餓肚子?吃飯了啦。」
回頭見到聖香不高興的表情,南歌和畢秋寒都會有剎那的錯覺,仿佛剛才談論的那個聖香都是他們偶然的誤會,聖香就是聖香,除了眼前的這個樣子,他什麼也不是。
情不自禁微微一笑,畢秋寒難得用比較溫和的聲音說︰「今天晚上不吃飯……」
「咚」的一聲,三人回頭,看見宛郁月旦把那只他「釣」上來的烏龜放進了江水里。跪在船舷邊,他一只手五指張開留在水中,仿佛沁涼的江水滑過指間很是愜意。
「秋寒!前面……前面有船撞過來了!」翁老六手里還提著雙筷子,但變色沖上甲板,「是一艘大船,躲在水草里,是早已經預謀好的!」
「左邊也有。」宛郁月旦跪在船舷閉上眼楮,他的手並沒有從水里收回來,「莫約是一艘中型快船,沖過來的速度很快,水流疾速,但是船身狹長。」
「不吃晚飯也不早通知一聲。」聖香嘆了口氣,「喏,」他用飯勺指著船尾後不遠處,「那里一團黑不隆冬的東西是什麼?不要給我說也是一條船。」
南歌一笑指著右邊,「我很想給你說不是,但是那邊還有。」
*******************
右邊的船船頭挑著一盞鵝黃色的明燈,四艘船緩緩合攏,把自己這一船圍在中心。
右邊船頭站著一位黑衣人,挑著一盞短燭點亮的燈。
「蠟燭……」畢秋寒低聲說,「白色蠟燭,長兩寸兩分。」
「莫言山深無尋處,霧里花開唯秉燭。」宛郁月旦依然跪在船舷邊閉著眼楮,「果然……李陵宴動用了秉燭寺的力量。」
江湖兩大謎宮,碧落宮、秉燭寺,竟在這月黑風高的殺人夜遇到了一起。只是碧落宮只有畢秋寒和宛郁月旦兩人,秉燭寺卻來了足足四船,強弱之勢赫然分明。
「碧落宮宮主出游,除了尋訪名醫,是不是和這並列神秘之處的秉燭寺加入李陵宴祭血會一事也有關?」南歌問。
宛郁月旦依然未睜眼,只是溫柔地微微一笑,「嗯,秉燭寺和碧落宮是聯姻,秉燭寺寺主是我姐夫。」
「啊?」翁老六和南歌都很驚詫,秉燭寺和碧落宮是聯姻?好生神秘的家族!
「姐夫他……」宛郁月旦嘆了口氣,「姓玉,雙名崔嵬。」
「鬼面人妖玉崔嵬!」翁老六變色,「這等不男不女的家伙,碧落宮怎能把女兒嫁他?听聞這人妖逃入秉燭寺之前已經毀了江湖上數以百計的少男少女,你姐姐金枝玉葉,怎麼能嫁給這種人間敗類?」
宛郁月旦默然,過了一會兒微微一笑,低聲說︰「但是姐姐愛他。」他睜開眼楮緩緩抬起頭,看著在他眼里也許模糊的明月,「你們都知道秉燭寺是江湖中人所不容的萬惡奸邪無處容身之後投奔的地方,我還知道那里面就是個野獸圈,誰的武功高,誰就是寺主……寺主之令令出如山、無人違抗,因為寺主之位本通過實力奪來,不听話就是死。」他慢慢地說,「在秉燭寺里,活著是件辛苦的事,要活得有尊嚴更不容易。我不知道姐夫是怎麼坐上寺主之位的,但無論誰坐上那個位置就代表著慘絕人寰的戰斗,還有無休無止的挑釁和偷襲。」
話說到此處,眾人不禁對那昔日可惡之極的鬼面人妖有了些許同情之意,早知如此痛苦,何苦當初要作惡?只听宛郁月旦繼續說︰「姐夫在寺主的位置上坐到了現在,在他當上寺主的第三年,姐姐因為好奇見了他一面。」他輕輕嘆了口氣,「五個月後姐姐就嫁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