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他看見了什麼?紅荑茫然看著那面鏡子,怎麼看也沒有看出什麼異樣的地方。
***
回到御史台,湯虎匆匆走了過來,「大人,柳家的花農今兒早上擊鼓自首了。」
「什麼?」聿修眉頭一揚,「情況如何?」
湯虎抹著滿臉大汗,顯然他一早也忙得辛苦,「他被丟在巷子里的尸首給嚇傻了,說是死人要向他索命才會自己把自己弄成了那恐怖的樣子。李大人審過後暫時把他關押在開封府大牢,可能明兒送咱這里討論。」
「他怎麼說?」聿修目光閃動緊緊地追問,「那些尸首原本是在哪里?」
「他給嚇得不輕,有點瘋瘋傻傻。事情可能是這樣的。」湯虎定了定神,「這花農名叫王三,喜歡賭錢,柳家那院子本是他祖傳的房產,結果他上個月賭輸了大筆銀子,不得不把院子給了贏家做抵,自個還要在人家眼下當差。這也就罷了,但贏了錢的柳家以詐賭為生,全家老小都是一把手的老千,這王三在柳家越干越是不服,總覺得自己給人騙了。正巧柳家夫人那日早晨買了草菇做菜,草菇里可能混有毒菇,一家人吃了全驚厥昏迷。這王三就一時火上心頭……」湯虎比劃了一個往下刺的動作,聳了聳肩,「如此了。」
聿修冷然,「尸體他原是丟在何處?」
湯虎再抹了一把汗,他這大人心比石堅比冰寒,無論听到什麼慘事也沒見他動過容吃過驚,當真是天生的沒心沒肺,「丟在西城郊外,說是乘夜里用牛車拉去的,統統倒人山谷里了。」
「西城郊外……」聿修喃喃自語,「我去看看。」
「大人不必去看了,焦漢已經去過了。」湯虎苦笑,「那地方長滿了藤條荊棘,連鬼都下不去,王三前天晚上慌了才把尸體往里丟,肯定全給藤葛纏在半山腰,自然容易被人發覺。」他從懷里模出個紙包,「但從那附近的地方撿到了一個稀奇的東西。」
聿修一手把湯虎欲解開那紙袋的手按住,臉色慎重嚴酷得近乎慘白,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先莫開,以理猜測,這紙包之中當是——」
「聿大人!」跑得滿身大汗的焦漢從門口沖了進來,大口小口地喘氣,「李大人那里的消息,前夜至今,客棧退房三百六十六人,全都有理有據而且案發時大多已經離開開封。破廟從昨夜就絕對無人靠近,咱們的人守著絕對沒錯。至于城門那里,侍衛軍說沒有可疑的人進出。因為昨夜兩件事鬧得沸沸揚揚,老百姓也很警戒外人,今天報上來許多可疑人物我都一一問過了,雖然偷雞模狗的小賊不少,但是絕不是昨夜的要犯。」
聿修點頭,「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焦漢呼了一口氣,大喜︰「能得大人一句贊美,焦漢再辛苦也值得。」他和湯虎都對聿修敬若明神,雖然聿修為人冷淡嚴苛,不善言談,但他卻自有一股清正之氣。嚴謹認真的風格也許一開始令人厭倦,但是時日一久大家就知道這種認真也許比風流倜儻、瀟灑快活的文人狂士更加難得。
「大人,你說你猜到這紙包里是什麼東西?」湯虎小心翼翼地問,言下大為不信,聿修再思慮緊密,也不可能猜到他半途撿回來的可能和案件無關的東西吧?
聿修仍是點頭,頓了一頓,他淡淡地道︰「是一支金絲發簪,簪上三朵小花,銀白花蕊,長約三寸,手工精巧異常,是不是?」
他此言一出,湯虎和焦漢膛目結舌,愕然了好一陣子,「大人你莫非能成仙?這等東西……怎麼能猜出來?」湯虎撕開紙包,果然那里面一支金絲發簪,三朵小花銀白花蕊,小花都是以極細的金絲結成,模樣秀麗可愛,誠然是一件精品。
聿修左手握住右手的衣袖,臉上好一陣冷漠,才淡淡地道︰「這是一件極惡毒的暗器。別的暗器致人死命,它卻要人嘗盡世上每一分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它不會殺人,但它讓人活得慘酷無比。」
「這發簪?這究竟是什麼東西?」湯虎和焦漢頓時毛骨悚然,看不出這小小發簪,竟有如此威力?
「白骨痴情配。」聿修臉色霜寒之極,冷冷地道︰「一支發簪、兩個金環,痴情女子負心漢!傳說這是遭人遺棄的女子所制,用來懲戒負心之人的機關暗器,平時這發簪金環精致可愛,猶勝普通首飾,但一旦機關發動听聞三尺之內無人能逃。這金簪倒也罷了,但那痴情雙環一旦套上手腕,非死——不能月兌下。」
「那就是說如果女人把這環兒套上了哪個男人的手,那男人就不得不听她的話,永遠不能背叛她了?」湯虎模了模頭,「總覺得不太對頭,如果有人把這東西扣在了皇上身上,豈不是……」他陡然警覺說了大不敬的話,立刻禁聲閉嘴。
「不錯!」聿修卻贊道,「白骨痴情配名列江湖第二暗器,金簪制敵、金環鎖命,無論你是什麼人一旦沾上一點兒,就永生永世逃不離暗器主人的掌握。它自然不只是女人拿來制男人的東西,三十年前江湖為爭奪這三物曾發動一場大戰,死傷無數。」他呼出了一口氣,「不祥之物。」
「這麼有名的東西怎麼會丟在西城城郊?」焦漢臉色有些變,「和柳家巷子的死人又有什麼關系?」
聿修搖頭,臉色近乎淒厲的慘淡,過了一陣子他說,「惟一確定的,是痴情配的主人一定已經死了,否則……這東西豈能落在我們手中?」
「大人,有句話不知能不能問?」湯虎又模了模頭。
「說。」
湯虎有些尷尬,「那個……大人是怎麼猜到紙包里是金簪?」
「因為我今日看見了和它相配的東西。」聿修冷冷地道,「雙環俱現,金簪又豈能離遠?」他猛一跺腳,「我要去查清一件事,如果今夜我沒有回來,你們——好自為之!」
「大人?」湯虎焦漢雙雙愕然,卻見聿修甩袖而去,頭也不回。
聿修幾乎從來不焦躁,他總是比誰都理智清醒,這一次——卻似乎失常了。湯虎和焦漢面面相覷,心中都油然而生一種不詳的預感,大人他當真沒事嗎?
第五章傷人自傷
他今日在銅鏡里看見的,是南歌關門的手。
那手挽著眉娘的長發,他不知為何看得驚人地仔細——那長發之下、衣袖之間的一圈金光!銅鏡原本模糊,但那金環之彩太過熟悉,怎能認不出來?聿修快步往百桃堂走去,右腕上隱藏的金絲環仿佛分外地沉重,好似一顆心都被它壓抑得刺痛沉重。
羽觴樓爆破、柳家巷移尸、那隱藏的魔鬼沒有離開開封、也沒有住入客棧,憑空消失了?除非他躲人開封市井之間、人群之中。白骨痴情配半年前出現開封,澹月將它扣在自己腕上,第二環半年之後出現在南歌腕上。隨後金簪出現、那一只混在尸體中的斷臂……他的眉頭越蹙越緊。他沒有證據,但是他已經可以了解這歌舞升平的開封發生了些什麼。
眉娘……他往百桃堂去的時候,理智雖然清醒迷霧已經解開,但他卻沒有一點解月兌放松的感覺,每走近一步只覺得煩惱更盛,那理不清的煩亂哽得他有些換不過氣來。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煩亂,縱然案件的真相也許他已經明了,但為何他的心境卻是——他如果不明了那有多好?
「中丞大人?」百桃堂的姑娘這幾日簡直是日日見到聿修,倒也見怪不怪了,只嫣然一笑,「找眉娘?她和南公子喝酒去了,你稍等一下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