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看见了什么?红荑茫然看着那面镜子,怎么看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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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御史台,汤虎匆匆走了过来,“大人,柳家的花农今儿早上击鼓自首了。”
“什么?”聿修眉头一扬,“情况如何?”
汤虎抹着满脸大汗,显然他一早也忙得辛苦,“他被丢在巷子里的尸首给吓傻了,说是死人要向他索命才会自己把自己弄成了那恐怖的样子。李大人审过后暂时把他关押在开封府大牢,可能明儿送咱这里讨论。”
“他怎么说?”聿修目光闪动紧紧地追问,“那些尸首原本是在哪里?”
“他给吓得不轻,有点疯疯傻傻。事情可能是这样的。”汤虎定了定神,“这花农名叫王三,喜欢赌钱,柳家那院子本是他祖传的房产,结果他上个月赌输了大笔银子,不得不把院子给了赢家做抵,自个还要在人家眼下当差。这也就罢了,但赢了钱的柳家以诈赌为生,全家老小都是一把手的老千,这王三在柳家越干越是不服,总觉得自己给人骗了。正巧柳家夫人那日早晨买了草菇做菜,草菇里可能混有毒菇,一家人吃了全惊厥昏迷。这王三就一时火上心头……”汤虎比划了一个往下刺的动作,耸了耸肩,“如此了。”
聿修冷然,“尸体他原是丢在何处?”
汤虎再抹了一把汗,他这大人心比石坚比冰寒,无论听到什么惨事也没见他动过容吃过惊,当真是天生的没心没肺,“丢在西城郊外,说是乘夜里用牛车拉去的,统统倒人山谷里了。”
“西城郊外……”聿修喃喃自语,“我去看看。”
“大人不必去看了,焦汉已经去过了。”汤虎苦笑,“那地方长满了藤条荆棘,连鬼都下不去,王三前天晚上慌了才把尸体往里丢,肯定全给藤葛缠在半山腰,自然容易被人发觉。”他从怀里模出个纸包,“但从那附近的地方捡到了一个稀奇的东西。”
聿修一手把汤虎欲解开那纸袋的手按住,脸色慎重严酷得近乎惨白,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先莫开,以理猜测,这纸包之中当是——”
“聿大人!”跑得满身大汗的焦汉从门口冲了进来,大口小口地喘气,“李大人那里的消息,前夜至今,客栈退房三百六十六人,全都有理有据而且案发时大多已经离开开封。破庙从昨夜就绝对无人靠近,咱们的人守着绝对没错。至于城门那里,侍卫军说没有可疑的人进出。因为昨夜两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老百姓也很警戒外人,今天报上来许多可疑人物我都一一问过了,虽然偷鸡模狗的小贼不少,但是绝不是昨夜的要犯。”
聿修点头,“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焦汉呼了一口气,大喜:“能得大人一句赞美,焦汉再辛苦也值得。”他和汤虎都对聿修敬若明神,虽然聿修为人冷淡严苛,不善言谈,但他却自有一股清正之气。严谨认真的风格也许一开始令人厌倦,但是时日一久大家就知道这种认真也许比风流倜傥、潇洒快活的文人狂士更加难得。
“大人,你说你猜到这纸包里是什么东西?”汤虎小心翼翼地问,言下大为不信,聿修再思虑紧密,也不可能猜到他半途捡回来的可能和案件无关的东西吧?
聿修仍是点头,顿了一顿,他淡淡地道:“是一支金丝发簪,簪上三朵小花,银白花蕊,长约三寸,手工精巧异常,是不是?”
他此言一出,汤虎和焦汉膛目结舌,愕然了好一阵子,“大人你莫非能成仙?这等东西……怎么能猜出来?”汤虎撕开纸包,果然那里面一支金丝发簪,三朵小花银白花蕊,小花都是以极细的金丝结成,模样秀丽可爱,诚然是一件精品。
聿修左手握住右手的衣袖,脸上好一阵冷漠,才淡淡地道:“这是一件极恶毒的暗器。别的暗器致人死命,它却要人尝尽世上每一分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它不会杀人,但它让人活得惨酷无比。”
“这发簪?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汤虎和焦汉顿时毛骨悚然,看不出这小小发簪,竟有如此威力?
“白骨痴情配。”聿修脸色霜寒之极,冷冷地道:“一支发簪、两个金环,痴情女子负心汉!传说这是遭人遗弃的女子所制,用来惩戒负心之人的机关暗器,平时这发簪金环精致可爱,犹胜普通首饰,但一旦机关发动听闻三尺之内无人能逃。这金簪倒也罢了,但那痴情双环一旦套上手腕,非死——不能月兑下。”
“那就是说如果女人把这环儿套上了哪个男人的手,那男人就不得不听她的话,永远不能背叛她了?”汤虎模了模头,“总觉得不太对头,如果有人把这东西扣在了皇上身上,岂不是……”他陡然警觉说了大不敬的话,立刻禁声闭嘴。
“不错!”聿修却赞道,“白骨痴情配名列江湖第二暗器,金簪制敌、金环锁命,无论你是什么人一旦沾上一点儿,就永生永世逃不离暗器主人的掌握。它自然不只是女人拿来制男人的东西,三十年前江湖为争夺这三物曾发动一场大战,死伤无数。”他呼出了一口气,“不祥之物。”
“这么有名的东西怎么会丢在西城城郊?”焦汉脸色有些变,“和柳家巷子的死人又有什么关系?”
聿修摇头,脸色近乎凄厉的惨淡,过了一阵子他说,“惟一确定的,是痴情配的主人一定已经死了,否则……这东西岂能落在我们手中?”
“大人,有句话不知能不能问?”汤虎又模了模头。
“说。”
汤虎有些尴尬,“那个……大人是怎么猜到纸包里是金簪?”
“因为我今日看见了和它相配的东西。”聿修冷冷地道,“双环俱现,金簪又岂能离远?”他猛一跺脚,“我要去查清一件事,如果今夜我没有回来,你们——好自为之!”
“大人?”汤虎焦汉双双愕然,却见聿修甩袖而去,头也不回。
聿修几乎从来不焦躁,他总是比谁都理智清醒,这一次——却似乎失常了。汤虎和焦汉面面相觑,心中都油然而生一种不详的预感,大人他当真没事吗?
第五章伤人自伤
他今日在铜镜里看见的,是南歌关门的手。
那手挽着眉娘的长发,他不知为何看得惊人地仔细——那长发之下、衣袖之间的一圈金光!铜镜原本模糊,但那金环之彩太过熟悉,怎能认不出来?聿修快步往百桃堂走去,右腕上隐藏的金丝环仿佛分外地沉重,好似一颗心都被它压抑得刺痛沉重。
羽觞楼爆破、柳家巷移尸、那隐藏的魔鬼没有离开开封、也没有住入客栈,凭空消失了?除非他躲人开封市井之间、人群之中。白骨痴情配半年前出现开封,澹月将它扣在自己腕上,第二环半年之后出现在南歌腕上。随后金簪出现、那一只混在尸体中的断臂……他的眉头越蹙越紧。他没有证据,但是他已经可以了解这歌舞升平的开封发生了些什么。
眉娘……他往百桃堂去的时候,理智虽然清醒迷雾已经解开,但他却没有一点解月兑放松的感觉,每走近一步只觉得烦恼更盛,那理不清的烦乱哽得他有些换不过气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烦乱,纵然案件的真相也许他已经明了,但为何他的心境却是——他如果不明了那有多好?
“中丞大人?”百桃堂的姑娘这几日简直是日日见到聿修,倒也见怪不怪了,只嫣然一笑,“找眉娘?她和南公子喝酒去了,你稍等一下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