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寂寂,四下無人,六音望著夕陽,望著天,慢慢往前走,似乎很落寞,又似乎很淒涼,但是過了一陣,他抬起頭來,長吟道︰「黃花無數,碧雲日暮,美人兮,美人兮,未知何處。」
長吟不絕,他的人已經遠去,荒野之上,沓無人煙。
「黃花無數,碧雲日暮,美人兮,美人兮,未知何處。」遙遙地,山影深處傳來回音,一遍一遍,遙遙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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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花無數,碧雲日暮,美人兮,美人兮,未知何處。」
遠遠的山谷傳來轟鳴,那是有人用馭氣成勁的內力,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雖然沒有殺人之心,但是,听在旁人耳中,也是嗡嗡作響。
「好功力!」深山深處的人,亦不免臉上變色,自言自語,然後再一听,臉露微笑,哺哺自語,「此人以憤然發音,若是再淒苦一點,足可震傷內腑,可惜啊可惜,就差那麼一點點。讓老夫來助他一臂之力!」深山深處的老者,陡然發出一聲尖哨。
那哨聲就像從地底深處穿了箭直射出來的,穿破了層層阻礙,到了空氣中分外枯澀難听,刺耳之極。
六音一句長吟未絕,陡然一股尖銳的哨聲傳來,他驟不及防,胸口一震,他胸中還未完全吐出的真氣給逼了回來,紊亂成一團。他陡然警覺有敵,口中的長吟變成了長歌,做淒然之聲,「兵甲刀劍冷于冰,怨恨苦于無人听。漢月悲風嗚咽在,千古煙雲哭風情。紅顏白骨如相親,孤笛吹血獨有音。誰知滄海人如許,玉碎江南月未明……」
遠遠的尖哨也益高起,和六音的長歌相抗。
六音胸中的真氣一直未能調順,此消彼長,大為吃虧,他的長歌漸漸地中氣不足,如果時間一長,難免會被那山中的怪人把真氣逼回胸口,血爆而死。
突然之間,簫聲。
幽幽的遠簫,似乎很輕遠,又似乎很臨近,幽幽嗚咽的簫韻,帶著如泣如訴的溫柔,像一個婉轉的女子,正對著你,幽幽地訴苦。
簫聲一起,六音的壓力頓減,如果他借機揚聲反攻,那山中人必然大受內傷,這樣絕佳的機會,六音卻自言自語︰「皇眷!」
時機稍縱即逝,那山中怪人一聲怪叫,六音胸口一震,他知道自己受傷不輕,此刻簫聲忽遠忽近,飄移不定,也不知道從何處發出,更不知道吹簫人在哪里。他運一口氣壓住傷勢,哈哈一笑,「你終于來了,看你我合力,逼得這做鬼聲的老家伙八脈齊斷,死得慘酷無比!」
吹蕭人不知是否听到了他故作的詐語,蕭聲微略拔高,六音一聲清嘯揚起,那深山深處陡然間失去了聲息,想必不是受傷,就是被六音唬住了。
尖哨一停,蕭聲也登時斷絕,似乎特地就是為了給六音解圍,敵人即去,援兵隨之遠走。六音側耳傾听,听著蕭聲消失的方向,跟著,他追了上去,就似看得見空氣中有一縷游絲,那是蕭聲的尾韻,在精通韻律的六音听來,自然宛若有形。
他追到了一處小鎮,那是論音谷外人煙稍微密集的地方。
那蕭聲,分明就是從那里——小鎮的那一間客棧的左廂房吹出來的,但是,這里人多嘈雜,那如游絲的蕭韻在人聲之中,已經完全隱去,不留痕跡。
希望與失望,還有與絕望的交錯,三年來,每天都是如此,每天都是如此。
他本來傷得不輕,傷勢也只是勉強壓住,如今黯然傷神之下,眼前一黑,只覺得大地整個向自己撲了過來,「砰」的一聲響,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遙遠——「咦?這個人……」
「這位公子?」
「醒醒啊,出了什麼事?」
一個衣著如此華貴的公子,突然之間昏了過去,對于平淡平安的小鎮來說,是一個值得人津津樂道的消息,頃刻之間,傳遍了整個小鎮。
三匹白馬經過小鎮,馬上的乘客對于街道上的混亂趕到疑惑,躍下馬來,「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青衣女子插人人群之中,片刻之後回答︰「有個人昏了過去,不知道是生了病,還是受了傷。」
另一位青衣男子插口道︰「我輩江湖中人,急人危難是本分,他單身在此無親無故,我們原本也要去客棧,不如救人一命。」
青衣女子嫣然一笑,「師兄總是很好心腸的。」
青衣男子在六音身邊跪下,伸手搭他的脈門,微一沉吟,「咦?」
青衣女子微微一怔,「怎麼?」她這位師兄雅擅醫道,世上他看不出來的病癥只怕也不多,能讓他訝然出聲,只怕非比尋常。
「他的傷勢——」
「他的傷勢糾纏在胸肺之間,真氣岔入肺脈,並非外傷,也不是生病,只不過是他自作自受罷了,是不是?」有人淡淡地道,聲音像一塊玉石,投入了冰潭之中,連激起的水花,也是冷的。
青衣男子回頭,「不錯,姑娘是——」
他一回頭,只見圍觀的人群不知不覺散開,一個女子,緩緩地向這邊走來。她微略昂著頭,雲髻高挽,耳邊戴著一支黃金的墜子,只在左耳盤成了一枚鳳羽。她的衣裙飄逸,袖口迤邐自地面,裙尾長長地拖在身後。她的身材高挑,眼角成勻稱的丹鳳,走動之際,左耳的黃金鳳羽有韻律地搖晃,像一個絕頂高傲的女皇,用淡漠眾生的態度一步一步地,從宮殿走下人間來。
青衣女子看著那個女子,居然看得呆了,過了好久,才發出一聲低呼︰「天啊!」
青衣男子更是一剎那失了魂,這世上居然有這樣的女子!她走來,全身上下,似乎只有那黃金風羽在搖晃,在閃爍著光,而她那樣輝煌的高傲,卻讓那一點點的光,一整個地失去了色彩。
「我是皇眷。」那如黃金鳳羽一般的女子淡淡地回答,然後像君臨天下一般,俯視著地上的黃衣男子,慢慢地問︰「你還要在地上躺多久?」
六音緩緩地睜開眼楮,眼前模糊搖晃的是一個黃金般輝煌。鳳凰般高傲的女人,一雙冷冷地閃爍著流光的眼楮。「躺到你出來為止。」他低低地道,「你如果不救我,我就死在這里。」
「我從不救人。」皇眷淡淡地道,「你要見我,你已經見到了,你要死,就死吧。」
好無情冷酷的女人!青衣女子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這世上居然有人可以這樣說話。
六音卻笑了,閉上眼楮,「你舍不得我死,否則,你何必吹簫,何必出來……看我?皇眷,你從不救人,惟獨救我……難道,我不知道?」他真的躺在地上不起來,「像我這樣的人,你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找到,你不救我,救誰?」
皇眷狹長漂亮的眼楮閃過一絲奇異的光,「你以為,你還是三年前的你嗎?」
六音慢慢睜開眼楮,凝視著自己伏在地上蒼白如死的手,和手背上的黑發,突然一笑,「那是你希望的,不是嗎?你討厭……我比你美……」他急促地喘了口氣,「你恨我,恨我比你美,更恨我,那時候,眼睜睜看著你嫁入慕容將軍府,你留在開封本是為我,你離開開封,一樣是為了我。」
「我為了你?」皇眷微微冷笑,「是,我為了你,我為了讓你這張牽連災禍、害人不淺的臉,在這個世界上,用最痛苦的方法消失,而且,」她挑起眉頭,慢慢地道,「就是你自己,親手,親自,毀了它!」
六音微微閉上眼楮,「我的臉,究竟礙了你什麼事?我只以為,你恨我沒有阻止你嫁入慕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