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容玉帛頗有些不是滋味,無射從未說過愛他,卻坦言喜歡過另一個男子。
無射斜睥了他一眼,唇角邊似笑非笑,「我想盡辦法想和他們一起學戲,一起玩,扮凶蠻扮可憐我都試過,但是——」她悠悠嘆了一聲,「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無論我多麼努力,他們眼里永遠沒有我。秦箏眼里永遠只有秦倦,秦倦眼里永遠只有他大哥秦遙,秦遙眼里卻永遠只有秦箏。他們——從來不理我。」
宛容玉帛停下為她撥雜草的手,用他很漂亮的眸很專注地看著她,听著她說。他沒有安慰什麼,只是這樣認真地听,卻已是對她最好的安慰了。
無射對著他輕輕一笑,主動伸手環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口,「他們自然不會記得當年那個老是胡攪蠻纏的小女孩,我和他們相處了兩年七個月,便听說他們被賣入了敬王府,王爺看中了秦倦。我那時以為他這一輩子就此完蛋了,變成烏糟地里的金絲鳥,卻不料幾年之後,他竟然成了江湖中任何人提起來都敬若神明的‘七公子’,世事真是諷刺。」
宛容玉帛拍拍她的背,「七公子本來就不是你我常人可以預料的,否則他早毀在敬王府里了,不是麼?」他很溫柔地笑了,「你呢?怎麼後來跑出來做了璇璣教的‘繡女’?」
「我?」無射附在他胸口笑,「我可就福氣了,他們一走,班子里我成了台柱啊!那麼十來年,不就這麼彈彈唱唱,被人賣來賣去,很容易就過了。」
「賣來賣去?」宛容玉帛將她抱緊了一些,輕輕地問,「誰把你賣來賣去?」
「誰看中了我,出得起價錢,班主看在錢分上,難道還留著我和錢過不去?」無射吃吃地笑,「戲子本來就是給主子們玩的,否則你以為班子老板花這許多銀子調養了你出來,是放著好看的?又何況,出得起錢的主子,多半也是不能開罪的,沒有三分斤兩,你以為那玩女人的閑錢從哪里來?老天爺給的?」
「無射!」宛容玉帛不忍再听下去,把她緊緊抓住,「不要說了!」
無射低低地苦笑,「我不說,你就不知道你要的是個什麼女人。她滿身污點,自甘墮落,妖媚成性……」
「不許說這四個字!」宛容玉帛打斷她,按住她的嘴,「你明明不是!不許這樣說你自己!」他深吸一口氣平復他激動的情緒,「你明明知道我沒有勇氣听這些!我從不是個堅強的男人——」
「是!」無射慘然,「你從沒想過我是個如何人盡可夫的女人——」
「我沒有勇氣去想象你受過的苦!你不要說,我不要听!」他把她自胸前推開,雙手握著她的肩,「我沒有你的堅強可以忍受那樣的痛苦,你明不明白?你受的傷害,比我受的傷害更讓我無法忍受!我好害怕你受過這麼多苦,這會讓我——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去憐惜你去保護你,怎麼保證你快樂!你忘記了好不好?忘記了,也許一切都會好些……」
「忘記?」無射猛地一把推開他的手,倒退了幾步,大笑,「你要我忘記?忘記我所有的污點,然後和你一起?我懂了,你要的,是那個沒有污點,會作怪會思想的奇怪女人,而不是這個一路被人踐踏的髒女人!我怎麼能忘記?這些髒,和鐘無射是一起的!她永生永世洗不掉!忘記?哈哈!這就叫做你愛我?你要我相信你?」她指著宛容玉帛,直指著他的眉心,「我告訴你!我當年也相信過一個男人!相信他真的會愛我接受我,接受我所有的錯!可是,你知道他把我賣了多少銀子麼?」她慘然,伸出雙手比劃了一個十字。「三十兩銀子!三十兩銀子啊!我鐘無射全心全意的愛,只值三十兩銀子!還不夠上翠羽樓吃一頓花酒!你要我相信誰?相信什麼?」
宛容玉帛听得耳邊嗡嗡作響,一口氣哽在胸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遠遠地望著她。
「問我為什麼和蘇蕙攪到一起?」無射大笑,「很簡單啊!我的男人把我賣了三十兩銀子,我把我自己賣了三十萬兩銀子,蘇蕙他看得中我,出得起錢,我就和他走!我幫他唱戲騙人,他給我銀子,我鐘無射至少身價三十萬兩黃金,說出去總勝過三十兩銀子!你懂麼?宛容公了!」
宛容玉帛遠遠地看著那個大笑的女子,她站在那里,笑得好開心好瘋狂,笑得滿臉都是眼淚。
「我告訴你,你要我很容易,宛容家不是有錢麼?」她大笑,「你給我三十萬零一兩黃金,我就跟你走!而且,你要我溫柔我就溫柔,你要我嫵媚我就嫵媚,要我唱紅繡鞋絕不會唱成滾繡球……」她說到這里,突然頓住了,瞪大眼楮看著宛容玉帛。
他就這麼怔怔地看著她,听她說,然後唇角一縷血絲溢了出來,隨著更多的涌了出來,
而他似乎毫無所覺仍那樣遠遠地看著她。
無射停了下來,心里一縷驚惶漸漸地往上冒,而那分激怒卻陡然失去了蹤影,她也遠遠地看著他,眼楮眨也不眨。
他抬起手,唇邊溢出的血便滴落在手背上,他把目光從她身上轉到血上,又從血上轉到她身上,像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無射向前踏了一步,又頓住,心里的驚恐在逐漸擴大,「你……」
宛容玉帛仍看著她,又轉回去看那血,像比她更茫然。
她一步一步地走了回來,伸手小心翼翼地要去觸踫他,「你……你是不是哪里不妥?」
宛容玉帛看著她,終于展顏一笑,「你不生氣?不走了?」他的臉色在逐漸變得慘白,變得像她曾經見過的顏色。
「我不生氣,也不走了。」無射驚駭地看著他唇邊越溢越多的血。「你哪里不舒服?為什麼——有血?」
宛容玉帛皺了眉,隨即彎眉一笑,「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你說那些話,我這里好痛。」他伸手按向胸口的一個部位,眉眼如煙,那笑意有些朦朧,「像以為你死的那一天一樣痛——但那一天——沒有血……」
無射看著他指著的部位,近似心口的部位,她全身在發涼,那一涼是沒有見底的涼——那個部位,是當年她謀害他,蘇蕙一記刀傷留下的部位,那個幾乎要了他的命的傷!難道如今——如今——
「無射——」宛容玉帛拉著她的手,慢慢地坐了下來,「你先——不要生氣……」
「我不生氣!.我沒有生氣!」她心驚膽戰地握著他的手,他的手好涼,「你很痛麼?我……我去給你找大夫,你先不要說話,不要說話!」
「我不痛!」他固執地要拉她一同坐,「听我說!」
「我听!我听!」她怎麼這樣地在乎這一個男人?但她真的好害怕他又會離她而去,因為那個她當年一時犯下的錯,因為那個傷!
「沒有人會真的忘記了你。」宛容玉帛仍那樣眉眼如煙地笑,「你知道我是如何找到你的麼?是七公子,他不顧他那樣孱弱的身體,來回奔波六百余里,強迫我來的。」他伸手撫上無射的臉頰,柔聲道,「秦夫人把我罵了一個狗血淋頭,說我既愛上一個愛了便要驚濤駭浪的女人,為什麼又不敢愛,拖著你一起下地獄?她——激我來愛你。她傷了我的自尊,激出我的勇氣,她用心良苦……」
「他……他們……」無射顫聲道。
「他們並沒有忘記你。我便奇怪,依我和他的交情,怎能讓七公子親自奔波六百里?原來,他們為的不是我,卻是你。」宛容玉帛微笑,「他們夫妻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一個逼我愛你,一個激我愛你,都是第一等的才智,第一等的苦心!你怎能說,沒有人可以讓你相信,沒有人會記得你?你只是不幸遇上一個負心的男子,怎能認定,這世上所有男子都不值得相信?我不是不能接受你的錯,只是舍不得你受苦——」宛容玉帛看著她,慢慢地道︰「我沒有你堅強可以忍受那些苦,你明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