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射伸出花花綠綠的衣袖拭去他唇邊的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顫聲說,終于忍不住撲入他懷里,放聲大哭。
「我從不是個好人,你不要對我這麼好,不要……」她哭得神智不清,「每回有人對我好,結果都會讓我傷心讓我失望……」
宛容玉帛摟著她的肩,輕輕拍拍拍,像哄孩子一樣,有節奏地輕拍著她的背,反反復復保證,「這一次不會了,不會了……」
她繼續哭。
他便仍那樣輕言輕語,溫柔地哄著她。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哭,像一個剛出世的小嬰兒那樣哭。
「無射不哭了,不哭了……」他在她額上輕吻了一下,「陪我回家好不好?」
無射抬起淚水瑩然的臉,哽咽地問︰「什麼?」
她這滿臉是淚的樣子說不出的楚楚可憐,因為她縴細風流,含淚起來分外的柔弱動人。宛容玉帛伸出袖子為她拭淚,溫柔地嘆息︰「做我的勇氣,你的男人不夠堅強,需要你在旁邊陪他,他怕他自己招架不住家里的責難,要你幫他,幫他——」
「不幫!」無射用她哭得含糊不清的聲音道。
「幫他證明,你是一個值得他愛的女人,好不好?」宛容玉帛溫柔地蠱惑。
「不好!」無射邊哭邊道。
「幫他證明,你是不同尋常的女人——」
「不好!」
「幫他證明,你是個不值得他愛的女人?」宛容玉帛更溫柔地笑。
「不好!」無射順口便說,說完了便驚覺上當,「你——」
「我什麼?」宛容玉帛無辜地輕笑。
「你騙人!」無射惱起來,惡狠狠地瞪著他。
「彼此彼此。」宛容玉帛乘她不備,輕吻了她的唇,「和你相處久了,不會騙人怎麼行呢?」
無射咬了他一口,咬得不輕不重,俏臉一紅,「你這無賴!」她又哭又笑,臉上淚痕未干,又是滑稽,又是可笑。
「不哭了?」宛容玉帛以牙還牙,在她粉頰上輕輕咬了一口,「嗯?」
無射哼一聲︰「不哭了。」
「陪我回家?」宛容玉帛低低地蠱惑。
「不陪!」她甩頭,做絕情狀。
宛容玉帛順口接下去,「不陪——不行!」
無射低下頭,眸子里亮晶晶的,她抿著嘴在笑——終于,有一個男人,他真的把她當作驕傲,而不是糟粕啊!他沒有把她收在見不得人的地方,而要把她帶回去給人看!看他愛上的,是多麼令他驕傲的女人!
「我——我陪你回家。」她抬起頭,看著宛容玉帛,鄭重地道︰「不過,我要你先陪我去見一個人。」
「什麼人?」宛容玉帛皺眉。
「岑夫子。」她回答,不容他反駁爭辯的。
舊傷
宛容玉帛做夢也沒想到,無射住在蘆花村那樣清苦的地方,而岑夫子竟然堂而皇之地在晉陽城里!非但住在晉陽城里,而且成了城里最有錢的大老爺,如今他不叫「岑夫子」,而叫作「岑老爺」。
但這個「岑老爺」在無射面前一樣吃不開,一樣看到無射便像老鼠見到貓,只有發抖的分。
「鐘——鐘姑娘……」岑夫子坐在他金銀山莊里最大最漂亮的檀木椅上,顫顫聲,驚驚膽地問︰「不知有何貴干?」
「你放心!」無射依舊是一身滿是補丁的花衣服,雖沒有昨日那般狼狽,卻也一樣寒酸,「我不是來向你要錢的,我答應給你三十萬兩黃金,給了便是給了,絕不會賴賬不認。」她把宛容玉帛拉到身前,「我只是要你幫他看看,當年的舊傷,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經完全好了?」
宛容玉帛這才知道她把她賣身的三十萬兩黃金給了岑夫子作條件,難怪她會一貧如洗,這個——他不知用什麼言語來形容——這個笨蛋!
岑夫子大大松了一口氣。上上下下用他的怪眼看宛容玉帛,「我岑老爺治過的人,是萬萬不會出毛病的,你盡避放心。」他邊說邊為宛容玉帛把脈,一搭上他的手腕,岑夫子眉頭一揚「咦?」
無射駭了一跳,「怎麼了?」
岑夫子閉起眼楮,思索了一會兒,嘴里念念有辭。
宛容玉帛和無射面面相覷,卻不懂他念的什麼?
「娃兒,」岑夫子睜開眼楮,對宛容玉帛道︰「你近一兩個月和人動過手,受過傷是不是?」
宛容玉帛點頭,和蘇蕙一戰,他傷得不輕。
岑夫子唬地一下跳了起來,他身子又矮又瘦,站起來不及宛容玉帛高,他跳到椅子上,居高臨下,指著宛容玉帛的鼻子,「娃兒,你以為你自己是什麼東西?你是老子我從棺材里撈出來的死人!死人你知不知道?老子我辛辛苦苦,挖空心思把你救活過來,你竟然還敢跑去和人動手?還敢受傷?你問那狐媚子,她親眼看見你身上那兩刀是怎麼捅進去的,你問她就知道老子把你那兩個刀眼補起來有多麼辛苦!你竟然當作沒事人一樣去打架動手?你身體的好多機能其實早被狐媚子那兩刀搞壞了,哪里經得起受傷?你一受傷,牽動舊傷發作,老子我可不是神仙,不能救你第二次!」他指手劃腳罵得是神采飛場,突然之間,他醒悟過來他說了什麼,一張臉頓時成了呆瓜,愣愣地看著宛容玉帛。
宛容玉帛卻正呆呆地看著無射,岑夫子的話,他可是一個字一個字都听清楚了——他說「她親眼看見你身上那兩刀是怎樣捅進去的。」「狐媚子那兩刀……」
無射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她驚戰地看著他,那眉宇間的不知所措,恰恰證明了岑夫子說的是事實!
「無射?」宛容玉帛語音出奇的鎮定,「我身上這兩刀,是你——」
「是我害了你!」無射側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我說過叫你不要對我這麼好,」她閉著眼帶著淚大叫,「是你信誓旦旦說可以接受我所有的錯!你——再善良再寬恕,也無法容忍一個謀害過你的女人吧?我——太天真了!我不能要求一個男人接受像我這樣的一個女人!那對你——太不公平!」她說完,踉蹌退了三五步,慘然而絕望地轉身,拂袖而去。
「無射!」宛容玉帛身法何等迅速,無射哪里跑得過他?岑夫子眼前一花,無射就被他拉了回來,「你想去哪里?」
「不關你的事!」無射倔強地一把掙開手去,「我不配踫你,我幾乎害死過你,只是你忘記了,我沒有忘記!我不能昧著良心和你一起,你會恨我,恨我騙你!你放開我!放手放手!」
宛容玉帛咬牙,「你又只顧著你自己胡思亂想,我有生過氣,恨過你?你又哪里不配讓我踫?你當我是笨蛋不知道你害過我?打自傷後醒來,你強迫岑夫子救我,對我冷言冷語,如不是因為你我情深義重,便是你在贖罪——否則,你為什麼會救我?依你的脾氣,你會良心發現救一個莫不相干的人?鐘無射,你沒那麼好閑心!我——一直知道是你害我,只是,我不願想也不願承認!」他深吸一口氣,「就像七公子說的,我從未忘記,只是不願想起!但就算承認了又如何?是!你害過我,幾乎害死了我,但你何嘗不是費盡心機救活了我?我沒有死,你便不必自責,你若依舊是‘我不配我不配’,才讓我真的生氣,真的生氣——你竟然想逃!」
無射指著他的鼻子,倔強地咬著下唇,把它咬出血,「宛容玉帛,你不在乎,是你寬宏大量,你了不起,你厲害!我沒有你寬宏大量,我不能原諒自己,因為,謀殺是太可怕的事情,你太善良太光明,你可以體會害人的心情?你若真的忘記了,我或許可以自欺欺人忘記這件事,但你沒有忘記啊!一旦揭穿了,我不能當作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