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容玉帛充耳不聞,手已按上他的天靈蓋。
「等一等,你看,這是她的留字,你認得她的字,你若不看,你若殺了我,你會後悔,一定會後悔!」蘇蕙大呼,他原本想的是宛容玉帛如何苦苦哀求讓他看這一張紙條,卻不料此刻卻是他自己苦苦哀求宛容玉帛一定要看!
宛容玉帛一看接過那紙條,另一手仍未離開蘇蕙的頭頂。
那是一張薛濤紅箋,十足十充滿無射的嬌媚味兒,似乎還帶著無射的淡淡幽香。「蕙︰
無射自知救活宛容玉帛不容于教,沒奈何縱火離去,岑夫子妾亦攜去,自此相隱江湖,不勞追蹤。」
鐘無射念得一肚子書,寫起字來字跡秀雅,但言辭仍是她平日說話的口氣,這信看起來溫遜,但言下之意便是「我已安排妥當逃了,你不用想能抓到我。」
「你以為她是傻瓜會留在那里等死?你以為她那麼愛你會替你死?不要傻了,鐘無射本就是個騙神騙鬼的狐狸精,她燒了自己的莊子,自己做了偽死的假象,她又騙了你你不明白麼?她偽死,弄得我為了璇璣教的顏面不能公開找她!我不能讓人笑話璇璣教連一個叛教的姬妾都殺不死——」
他說了一半,「啪」的一聲,宛容玉帛給了他一記耳光。
蘇蕙一呆,隨即狂笑,「她本就是本座的女人!你生氣麼?誰讓你自甘下賤愛上了本座穿過的破鞋!哈哈……」
宛容玉帛輕輕地道,「我不怨她騙我,我慶幸——慶幸她沒有那麼傻——那麼傻——」他閉起了眼楮,因為淚在涌,「你以為,她沒有為我死便是她不愛我麼?不,沒有死她活下來,才是她愛我,真的愛我。她若就這麼死了,我會恨她一輩子——一輩子!」他閉著眼,但攔不住他的眼淚,不知是酸是苦,是感激還是慶幸的淚,「你不懂,因為你從來也沒有愛過她,你不了解——她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
無射無射,你是天邊變幻莫測的雲,而我而我竟是永遠也追趕不上麼?
「你放了我,我便告訴你她在哪里。」蘇蕙抓著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沒有死,你便沒有理恨我……」
「我——並不想知道她在哪里。」宛容玉帛慢慢地道,「她若想見我,自然會來找我,她不來找我,便是她不想見我,我即使找到了她,也是無用。我恨你,也並不全是為了她。」他以微微憐憫的眼神看著蘇蕙,「你該死的。」
蘇蕙驚恐地看著他,「你……你竟是不想著她的?你不想見她麼?你不想抓她讓她永遠逃不了……」
「她——何嘗是可以讓人‘抓住’的人,」宛容玉帛目中的憐憫之色更為明顯,「她決定了要逃,誰也抓她不住,你和她相處了這麼久,竟是不明白的麼?」
蘇蕙瞪大著眼楮,驚恐到了極點,不動了。
「大哥,」顏非試圖插口,「他,嗯,他傷勢過重,嚇破心脈死了。」
宛容玉帛移目看窗外的天,天上變幻的雲彩,似乎在預示著,有一個雲一般詭詐多變的女子,狐一般的媚,梅一般的清。
無射——
他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麼情緒,無射偽死他覺得她就在身邊;現在知道她未死,反倒覺得她遙遠——因為,她是那樣不可捉模,那樣生動,是一朵雲,是一朵易變的雲!
他——並不是個逐風的男子,他不會變,也不會飛,讓他去追逐那一朵雲,是不是,是永遠追趕不上的。
萬一追趕到了絕路,發現那是一朵烏雲,他又該如何?
無射無射,狐一般的媚,梅一般的清,為何留給我的,卻終是黃連一般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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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璇璣教後第十天。
宛容玉帛抱膝望月。
三年以來,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稚氣的舉動——把自己抱成一團,像個柔軟的孩子——蘇蕙死了,無射未死,也許是封印在心里的那個自己在漸漸地復活,但他自己卻沒有察覺。
顏非遠遠地欣賞他的動作,老實不客氣地模仿,也在涼亭里把自己抱成一團。
「你在搞什麼?」段青衣皺眉。
顏非好玩地把宛容玉帛的姿勢學了個十成十,「你不覺得大哥那個樣子很可愛麼?我學得像不像?」
「你快要摔下來了,不要胡鬧了!」常寶紋敲了他一個響頭,笑罵道,「大哥如果知道你說他‘可愛’,只怕非氣死不可。」
顏非一躍而起,指著外邊林子里的宛容玉帛,「喂喂喂,你們自己看,我哪里胡鬧,大哥不可愛麼?’’
常寶紋白了他一眼,側頭去看。
「啊!」段青衣先低呼了一聲。
那是冷漠而喜怒不形于色的宛容玉帛麼?月光流離,照得他白衣如雪,朦朧發光一般,他抱著自己,蜷縮一團,看起來像一團會朦朧發光的什麼東西——那感覺不是「可愛」可以形容,而是——而竟是一種滲透的淡淡哀傷的無限溫柔與美麗!
「我的——天啊——」常寶紋震驚得話都說不完整,「他……他……怎麼可以——」
「你不是說,不知道大哥完成心願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段青衣一陣驚異過後,不禁微笑,「他——大概是打回原形了。」
「原來——原來——大哥本就是這樣——這樣的人。」
常寶紋輕輕嘆息,「我竟從未了解過他。」
「啊——」顏非突然叫了起來,「有一件事忘記告訴大哥,千凰樓七公子找他,天啊天啊天啊,這已經是六天之前的事了!」他一溜煙地竄了過去。
常寶紋與段青衣相視疑惑,宛容玉帛什麼時候認得這位大名鼎鼎的公子爺了?為什麼從來沒听他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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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青衣做夢也沒有想到,秦倦竟會親自造訪鸚鵡樓,他要宛容玉帛去千凰樓找他,宛容玉帛沒有收到消息,秦倦竟親自趕了過去!
當那輛雕龍繪鳳,千凰張羽,雍容華貴的馬車停在鸚鵡樓門口,段青衣仍以為自己在做夢。
宛容玉帛從來沒有記起他與這位公子的交情,更不知道他會有什麼要緊的事,竟然勞動他自己的病體,這樣趕了過來!三百里的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也是不近啊!
四馬一乘,那四匹馬雪白靈秀,點漆雙目顯是千里良駒,而絞金錢的鞍繩,烏沉香的車壁,車壁上浮鳳飛凰,那鳳凰之目綴的俱是罕見的黑晶,陽光之下燦然奪目!
千凰樓的富貴可見一斑!
顏非哼了一聲,要是誰劫了這一輛馬車去,一生一世都受用不盡了!好奢華的人物!
車簾揭起,紅影一閃,一位紅衣女子當先躍了下來,身形極是婀娜,當她抬起頭來,四人俱是怔了一怔。
宛容玉帛想起了無射,無射美,卻是亦清亦媚的美,美得縴細風流,而這個女子只有一個字——艷!他沒見過如此艷的女子,美得極盛,像一朵花開到了最盛時的艷極之美!
常寶紋一向自認生相不惡,今日見了這紅衣女子,才知,這世上,「國色天香」是什麼樣的美,什麼樣的人才叫美人!看著她,她是朵艷得起火一般的花,而自己是花下的泥!
而顏非與段青衣心中只有反復四個字——名不虛傳!名不虛傳!七公子之妻秦箏號稱美人第一,名不虛傳!
「嘿,見到了她,從前的姐兒妹兒,花兒草兒,統統成了狗屁!」顏非低聲自言自語。段青衣舒了一口氣,「人如此美,不知七公子又是如何——」他還沒說完,只見簾子里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