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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檀經 第5頁

作者︰藤萍

——門開了。

當門而立的是柳折眉,他望著她,顯然無比詫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她淡淡地苦笑,他當然會驚訝,他那個素來不出門的妻子,突然出現在遠離家門的地方,出現在他眼前,出現在完全不可能出現的地方,他如何能不驚訝?

「執——?」柳折眉皺眉問,「你為什麼——?」

「先救人好嗎?」慕容執只是笑笑,她不想解釋什麼,她只是想這麼看著他,想見他,即使讓他驚訝了她也顧不得了。

柳折眉看了她一眼,說不出是什麼神情,終于轉身,把上官無益抱了進去。

她的,永遠「以大局為重」的夫啊!慕容執輕輕地笑了笑,他還是沒有再多追問一句︰為什麼她會來這里?如果他肯再多追問一句,她定會告訴他的,只是,他從來沒有再多追問一句。

原來,距離無益門的真正的處所還有一段曲徑要走。柳折眉之所以會當門而立,卻是因為他正要出去找尋上官無益的下落。

「執,你怎麼會遇到上官谷主的?」柳折眉眉目依舊無限溫和,一雙眼楮平靜得一點波瀾也不起,那聲音,也安詳得像九重天外的佛音。

他卻已不再問她為什麼來,慕容執輕輕一笑︰「沒什麼,我進來,他受了傷。」她卻不說遇上過強敵,簡簡單單八個字,她就算已經交待完了。

「家里——不好嗎?」柳折眉帶著她往里走,問著,像是千古不變的恆常;每當他出去回來,總會這麼問——好像——很溫柔——

「好。」她與他並肩往里走著,目光並沒有交集,各各看著自己的前方。

他不說話了,好似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麼話是可以說的。

走了一陣,慕容執抬起頭︰「你——是不是很忙?」

柳折眉終于回過頭看她︰「嗯,蠻龍嶺日落之後就要攻谷,我擔心會傷亡慘重。」

「我想,我來,會誤了你的事。」慕容執輕輕拂了拂鬢邊散落的發絲,「你有正事要操心,而我——我什麼都不懂,幫不上忙。如果跟你一齊進去,你豈不是還要花很多精神解釋我是誰,為何來?還要分心照顧我?而且,也會影響你們的軍心,他們——他們想必會很好奇——」她搖了搖頭,「我不希望你煩心。」說了這麼多,她的重點只是最後一句——她知道他不喜歡被人評頭論足,他喜歡安靜,而她一來,卻一定會招來好事之徒的議論,會擾了他的清靜——她不願他不悅,如此而已。

——因為不願他皺眉,所以——她可以委屈自己到這種程度,而且——她竟然甘願,即使——他並沒有要求,但是他心中一絲一毫的微微波動,她卻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不願他煩心,希望他可以保持他的清靜與安寧。

——曾幾何時,她的愛,已經卑微到了失去自我的地步,已經可以為了成全他的一切,而委屈自己的一切——即使,只是宣布她的身份是他妻子——而已——她不敢有所期待,卻願意付出——不是願意這般偉大地犧牲,而是——情到深處,無可奈何,她忠于自己的心。心告訴她,願意如此——愛他——因為,只有如此地愛他,他才不會上了天,成了非人間的神佛。

他停了下來,似是有些錯愕,突然微微一怔︰「執,你受了傷?」

他到現在才看見她身上有傷?慕容執又是笑笑︰「一點輕傷,不要緊的。」怎麼說呢?看見他罕有的關心,她的心還是微微地暖了。

柳折眉慢慢伸出了手,微微拉開了她肩上破碎的衣裳,那傷口很深,血流未止;她臉上雖然帶笑,臉色卻是蒼白的——她本是個平常女子,本有著平常的健康臉色,本——不會和任何人動手打架。以他的經驗,自然看得出那是打斗之傷,他甚至看得出那是蠻龍嶺範貉的折扇傷的。

——為什麼?為了——他?

慕容執轉過了頭,躲開了他的目光。

「你傷得不輕——」他的聲音听起來不太像平常的語氣,只是她卻分辨不出來是哪里不同,只听他說,「你不進去,那——你還可以去哪里?」

她呆了一呆,他——是在關心她嗎?為什麼她依舊听不出關心的意味?「我——可以——」她可以去哪里?話說到這里,她才知道自己真的無處可去,除了跟著他,她無處可去。

「不要胡思亂想了,」他的聲音很穩定,「你受了傷。」他說著,她這才知道,已經到了無益門的門前。

他推開了門,讓所有人都看見了她。

他這是為了什麼?因為她的傷?

她只能看見他的背影,看不見他的心。

無心之苦

他——

他並不是傻子——

她是一個難得的妻,一個淡然女子,一個為了他,做了很多很多卻甘願當做什麼也沒有做的女子。

她或許並不美,可是她卻有很淡然、很持久的——愛——

她並不尖銳,也不如何出色,更不是江湖之上許多俠女一般的巾幗英雄,可是她是不同的,她安靜得沒有聲音。

他——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愛她——他就不必如此辛苦——

如果可以愛她——

只是——

他不可以啊!

他不可以愛,不可以恨,不可以怨,不可以苦——

「師弟,記住,不可以愛任何一個人,不可以去愛任何一個人!」師姐臨死前慘淡的容顏尤似在眼前,她抓著他的手,聲嘶力竭,「蒼天啊!蒼天啊!你為什麼這樣對我?師弟,師父騙了我,也騙了你,他教我們的離相六脈功,那是遭天地詛咒的魔功啊!離相離色,無愛無怨,一旦愛起怨生,功毀人亡——就像師姐現在的下場!現在的下場!師弟,記住,不要愛任何一個人——不要愛——」師姐的眼楮,哀怨得像攬盡了天地間所有的怨毒,「不要愛,也不要恨,不要啊!師弟,你記著,無論如何,要守住自己的心,不可以——為任何人任何事動心——愛也好,恨也好,那都是——會毀了你的東西——」

師姐去了,去得無限怨毒、無限不甘願、無限的愛恨纏綿——她只不過愛上了一個男人,卻落得這樣的下場,一身幾乎已是天下無敵的武功,卻成了要她性命的魔頭。

他葬了她,師父已經不在了,所有的苦楚與怨毒,只能到黃泉之下追討計較了——他們都死了,只留下他。

留下他,帶著一身不可解月兌的武功,一顆不能悸動的心,在這個愛恨交織的世界——在——她的無限纏綿的淡然的愛中。

他該如何是好?如何解月兌?

「我于往昔節節肢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嗔恨。須菩提,又念過去,于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爾所世,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是故,須菩提,菩提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不應往色生心,不應往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往心。」他在心中默念,這是他武功的精要所在,也是《金剛經》之《離相寂滅分》之一段,他常常以它來穩定自己的心神,「須菩提,若菩薩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人暗,即無所見。若菩薩心不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須菩提,當來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能于此經受持,讀誦,即為如來。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無量無邊功德。」他日日夜夜,讓自己誠心一意于佛法,日日夜夜,求己心之平靜無波,但——他卻清清楚楚知道,他終是一個虛假的信徒——他的起點,不是為了離相與功德,而是為了——逃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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