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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琴卷 第2頁

作者︰藤萍

那時燈火蒙淡,秦倦以一柄銀勺舀著那顆紅珍珠在燈下細細地瞧,燈火暈黃,珠光流動,人美如玉,斯情斯景,令人幾疑入夢。

便在這時,秦倦用他低柔的語音慢慢地問︰「葛金戈?」

梆金戈斗然升起警覺︰「你是誰?」

秦倦似是瞧不清那珍珠,把銀勺緩緩向燈火移近,邊用不經心不在意的語調道︰「葛金戈,九龍寨寨主,與江北河壩幫作賭,一顆紅玉換一幫。你得了紅玉,吞並河壩幫;不得紅玉,便把九龍寨雙手奉送。」他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背誦,漫不經心地說著,「你好大的豪氣。」

梆金戈有些駭然,這樣病懨懨的一個公子哥,對他竟了如指掌,不禁冷哼一聲︰「千凰樓偌大名氣,區區一顆紅玉不過九牛一毛,我既已來了,便不會空手回去,莫忘了你們千凰樓的東西,可也不是干干淨淨買來的。」秦倦充耳不聞,依舊細細看那珠,邊低柔地問︰「你有兄弟麼?」

梆金戈一呆,豪氣頓生︰「自然有,九龍寨二百三十三名兄弟,血脈相通。」

秦倦又低低地問︰「你有母親麼?」

梆金戈怒火上揚︰「誰沒有母親?誰不是父母生養的?你腦袋有病麼?虧你生得人模人樣——」他突然呆了,定楮看著秦倦,整個人像被抽干了血。

秦倦依舊一臉漫不經心——漫不經心地把銀勺移到了燭火上,珠本是易碎之物,如何經得起火炙?火光一閃,紅珍珠已發白發黑,千萬價值化為烏有,連石頭都不如了。

在那一剎之間,葛金戈突然想通了許多他從未想過的問題——他自恃武功高強,從未想過會失手,萬一九龍寨這佔江為王之事像今日這般出現意外,那該如何是好?他自以為奪珠之事輕而易舉,不惜以寨作賭,如今事敗,他該如何對兄弟交代?他如此自大輕率,怎能對得起二百三十三名傾信他的兄弟?他算是真的為兄弟著想麼?他真的把他們當兄弟麼?秦倦一問,問得他慚愧得無以自容。他闖蕩江湖,做的是強搶豪奪的勾當,刀頭舌忝血,這可是人人希望的生活?他有母親,母親孤身一人仍在他出生的小山村里過活,他沒有一份安穩的生活來奉養母親,他也從未替母親想過,這樣,算是對得起母親麼?秦倦二問,直刺他十多年來連想也未想過的世故,到底要如何做才對兄弟、對母親最好?

就是這樣,七公子三句話,江湖少了九龍寨,千凰樓多了紅間閣。三年來,葛金戈奉養母親,娶了一房媳婦,日子過得和樂融融;而手下一干兄弟花的是安心錢,也人人笑容滿面。這樣簡單的幸福,是以前連想也沒想過的,而這種幸福,卻是七公子給的。

梆金戈永遠感激。

回過神來,他已跨入了鳳居,他知道七公子人在里面。

室內永遠的藥香裊裊,煙氣繚繞,永遠的床幔低垂,他往往看不清七公子的容色,連神色都分辨不出,只听得到那同樣音調的聲音。

「三閣主麼?」秦倦的聲音向來底氣不足。

「是。」葛金戈定了定神,「今年珍珠行的情形全都不好,但本樓經營尚可,結余下來十三萬八千兩銀子,其中十萬兩依公子囑托給了本樓下設的永藥堂以供贈藥之需。五千兩用于裝點門面,還余三千兩交與總閣。不知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你去總閣領一萬兩銀子分與閣下兄弟,作為年資。」秦倦的聲音听來毫無氣力,「少林覺慧大師要尋一種性冷珍珠合藥,你查查紅間閣里有沒有,若有,就給他送去。」

「是。」葛金戈知七公子交游廣闊,這種事甚是尋常。

「還有——」秦倦語音極低,「你閣里的楊萬封——我要你留意小心。」

梆金戈心頭一凜︰「是。」

書硯這時站到了床邊,眉頭深蹙。

「你——」床幔里話音一頓,微微喘息之聲傳來。

「公子!」書硯一跺腳,「該死!」他狠狠瞪了葛金戈一眼,挑開床幔,扶秦倦坐起來。

梆金戈心頭一涼,驚惶擔憂到了極處,反倒怔在那里。

只見秦倦右手按著心口,眉頭微蹙,臉色灰白,但神色尚好;他搖頭拒絕書硯遞給他的藥,看了葛金戈一眼,神色之間依舊那般漫不經心︰「你回去之後,告訴鐵木閣,近來千凰樓正逢多事之秋,要他為樓中各閣的安全多多留意。」

梆金戈看著他蒼白若死的臉色,忍不住道︰「還請公子為千凰樓保重。」

秦倦笑笑。

梆金戈退下,不知怎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頭,總覺得秦倦那笑,笑得很有幾分淒涼的意味。

鎖心奪命

夜已深。

秦倦還沒有睡,他擁被而坐——坐在黑暗之中。

四下寂靜無聲,一人孤坐,實在是很寂寞淒涼的景象。對他來說,不僅是身境淒涼,心境何嘗不是?他已達到了人生的極境,功成名就,有千凰樓這樣的家業,還有什麼可以求的?寂寞?何止是寂寞那麼簡單;清冷?也清冷得令人無話可說。

「呃——」秦倦按著心口,以一方白帕掩口,不住作嘔,白帕之上沾滿鮮血,看起來驚心可怖。

他以白帕拭盡了嘴邊的血跡,將白帕握成一團,丟入屋角。手勢是那麼熟練,可見得他這樣嘔血不是第一次了,什麼病會令人虛弱成這樣?他從未向任何人說過,沒人知道他的身體不堪成這樣,幾乎到油盡燈枯的地步。他還年輕,但生命之火游曳如絲,顯然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你再不吃藥,隨時都可能會死。」黑暗之中,突然有人冷冷地道。聲音從梁上傳來,是個很年輕的少年。

「我不能吃藥,」秦倦拿著另一塊白帕掩口,極力壓抑著胃里的不適,欲嘔的感覺一直泛上來,一嘔,便又一時半刻止不了,「我再吃那個藥,就永生永世擺月兌不了——樓里大變將起,我不可以留著個把柄任人宰割——」

听兩人的言語,像是極熟的朋友。

「我也明白,」梁上的少年嘲笑道,「天下盡知七公子為肖肅器重,一夕掌握珍寶無數,卻不知肖老頭的惡毒心眼。他明知你太聰明,生怕他有朝一日制不了你,就喂你吃了十年的鎖心丸,弄壞了你的身體,讓你不能練武。又讓你賴著那個藥,越吃它身體越差,死又死不了;不吃它心痛難忍,嘔血不止。結果肖老頭拍拍去了,你麻煩一輩子,這要是讓人知道了,你可就麻煩大了。」

「所以我不能再吃鎖心丸,我不能受制于人——」秦倦再度嘔血,額上盡是冷汗。

「你不吃?!我很懷疑你能不能撐得過去?你莫要忘了,你已吃了它十年,不是十天。你的身體已徹底地被肖老頭弄壞了,你有沒有那個本事撐過去你自己清楚。而且,像你這樣嘔血,我看撐不過三兩天。不能想想別的辦法?」梁上少年不以為然。

「我已經很盡力地調養我的身體了。」秦倦輕笑。

「我沒看到任何成果,任什麼被人胡吹得能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在你身上都好像不見效果。」梁上人轉變話題,聲音變得關懷,「你到底想怎麼樣?我真的很想對三台四殿翻臉,肖老頭一死,他們便想著分樓里的寶,若不是鎖心丸在他們手中,哪里容得他們來氣你。」

「葛金戈倒未變節,他像什麼也不知道,其它二台四殿恐怕是穩不住了,人家看上葛金戈的珍珠行,他太耿直,不懂變通,也不大會弄錢。」秦倦輕笑,「他是個老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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