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縴!」
這聲叫喚,讓言縴幾乎是立即就自地上彈跳了起來,驚喜交加的急忙飛奔到鐵欄前。
「冀……冀哥哥?你終于來了!」
言縴幾乎認不出那顫抖微弱的低喃,是自己發出來的聲音。
看著牢房外那張熟悉的臉孔,多日來強忍的驚懼與不安化為一股熱流,再也抑制不住的涌上眼底。
「我……我可以出去了嗎?」言縴緊盯著那張半隱在黑暗中的俊朗臉孔,掩不住滿心的激憤。
她就知道!她的冀哥哥一向嘴硬心軟,絕不會丟下她不管的,瞧,他這不就帶著皇上的特赦令來了嗎?
只是,牢外的人佇立了良久始終不發一言,惟有緊糾的眉心泄露出他的凝重。
「你干嘛不說話?要放我出去不甘心是不是?沒關系,想找我算帳,等我出去以後再說。」
言縴故作輕松的笑道,然而看著他沉重的神情,她的笑意卻逐漸斂入僵硬的嘴角下。
一股化不開的凝重與沉默霎時緊罩住兩人。
「皇上……不打算赦免我了是不是?」她顫著聲音說著,兩行清淚再也忍不住的往下掉。
事到如今,她還想騙誰啊?
她今天犯下的可不是摔破了碗、弄壞東西的小事,而是足以誅滅九族的死罪啊!
凌展冀看著言縴那張早已失去往日生氣的小臉,一句話竟哽在喉頭始終出不了口。
她那蒼白疲憊的臉龐,憔悴得讓他揪心,一雙該是傲氣凌人的眸子只剩絕望,惟有自她長大後,就未曾見過的淚霧在她眼底飄忽的閃著。
「你太莽撞了,被打入天牢一點也不冤枉。」凌展冀口吐著責備,語氣卻毫無力量。
「我怎麼會知道那蠻子有陰謀!我……」我只是丁心想出頭啊!
言縴的頭每隨著多說一個字,頭也越垂越低。
一想起幾天前揮別她爹娘進京面見皇上的興高采烈,與如今身陷囹圄的淒慘相比,一股隱忍多時的酸楚終于忍不住自鼻端蔓延開來。
當初要不是為了她爹的一句話,她也不會一心想學凌展冀當捕快,要是她不進府衙當捕快,今日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說來說去,這一切全是為了她爹的一句話!
「我終究只是個女人,怎麼也達不到爹一心的期盼啊。」
言縴孩子氣的揉著泛起霧氣的眼,哽咽著說道。
她相信,今天若是換成凌展冀身陷牢獄,絕不會像她一樣如此倉皇、害怕。
就因為她只是個女人,所以無論她如何努力,仍舊無法像個男人一樣能獨當一面、冷靜果決,更遑論能像個男人一樣拋頭露面,任官士卒!
尤其當皇上看到她一頭長發落下之際,臉上震怒的神情,她就知道她完了,這下皇上非將她推出午門斬首示眾不可。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言縴抬頭瞥了他一眼,隱埋在心底多年的話,再也無法遏止的傾沒而出。
「我從來就不是我爹期盼想要的孩子!我的出生只是個意外與錯誤,我的存在更只是個累贅的包袱。」
「你……你怎會這麼說?你該知道言伯有多疼愛你。」凌展冀被這番話給嚇著了。
言縴噙著淚拼命搖頭,哽咽的繼續說道︰
「當年才只有三歲的我,也同你一樣是這麼想的,只是那天夜里無意間听見我爹對我娘說的話以後,我才發覺自己實在大一廂情願了。」
「言伯說了甚麼?」言縴的淚讓他隱隱糾起了眉頭。
「猶記得那晚我爹對娘說︰‘若老天賜給我們的是個男孩該有多好!’從那天開始,我便明白他們想要的是個男孩,而不是我。雖然我好幾次要求我娘再添個弟弟,可我娘卻意外再也無法生育了。」言縴吸了吸鼻子,又接著說道︰「每當我爹看著你時,臉上渴望與遺憾的表情,我就難過自己怎會這麼沒有用,沒法讓我爹開心;漸漸地,我開始明自己若不像男孩一樣爭氣,就不配當言家的人,所以,我開始模仿你的一言一行,你有的,我無論如何也一定設法要有,不管你做甚麼事,我也非得參上一腳不可。」
「原來……你成天跟在我後頭走、樣樣都要學我,全是為了——想象個男孩一樣,好討你爹開心?」凌展冀听到這終于有些明白了。
「除了讓自己像個男孩一樣外,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做了,即使我明知道你有多討厭我跟在你後頭。」
說到傷心處,言縴再也忍不住的掩臉低聲哭泣起來。
凌展冀看著她,突然怔住了。
原來……她所做足以讓他厭惡的一切,全是為了填補她爹未曾得子的遺恨!
她,在他心目中一向是那麼的好強、驕傲,而不是眼前這個哭得脆弱而無助的女子,他不知道從今後該以甚麼樣的心情與目光,重新去看待這個竟如此善良而縴細的女人。
兒時她即使跟人打得頭破血流也絕不掉一滴淚、不願認輸,也總愛跟著他、學他一言一行的點點滴滴,有如光影般掠過他的腦海。
看似模糊卻又如此清晰深刻,竟隱隱刺痛他的心!
一股被壓抑許久的不知名情緒,瞬間全涌向他的心口,打亂了他一向自持的冷靜。
他甚至隱約感覺到,心底那道橫亙在兩人之間的藩籬,正隨著她一道道的淚水逐漸頹傾倒塌。看著眼前只有一道鐵欄之隔的言縴,正掩著臉低泣著。
那縴瘦的肩頭、脆弱無助的模樣狠狠揪痛了他的心,那種感覺竟遠比小時候見她跟著自己有樣學樣的惱怒糟糕多了!
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抬起她梨花帶淚的臉蛋。
「傻瓜!」他以指拭去她臉上淒楚的淚痕,心痛的輕斥道,那向來好勝、倔強的她竟無辜得令他心疼。
突然間,眼前這張他曾經深惡痛絕、一心想擺月兌的臉龐,竟不再那麼惹他心煩了,只覺她一切的所做所為,全因這個身不由己的理由而得到了寬贖。
也讓他頓時決定說出事情的真相。
「你知道嗎?你爹曾經不只一次告訴過我,他能有個像你這麼好的女兒是他的福氣,他也說,他的滿足早已遠勝沒有得子的遺憾!」他撫慰的朝她一笑。
「你爹或許曾經盼過有個男孩,但是自從你逐漸長大之後,言伯便逐漸發現,這輩子他言家只要有你這麼個女兒就夠了,你是他們的驕傲,也是他們的安慰!你千萬別因此懷疑自己的價值,嗯?」「你……是說真的?我爹他真這麼說?」言縴睜著婆娑的淚眼,錯愕的看著他。
「我何時騙過你?」
生平第一次,他這麼仔細的凝視著她一眉一眼,驚覺她懾人的美麗。
只不過,才短短三天她竟然就瘦了!
「他們不給你飯吃嗎?」在平淡無波的語氣下,惟有凌展冀自己知道背後的心疼與不舍。
凌晨冀深邃的黝黑瞳眸有著少見的溫柔,冷凝的臉孔漾著一股讓人幾乎無從察覺的柔情。
言縴就這樣張大了眸子,傻呼呼的看著他,任由他小心拭去臉上的淚,也任由絲絲的溫情與暖意爬升上她驚慌失措的心底。
他不罵她、不怪她、甚至不是來嘲笑她的罪有應得?
「哇……」滿心被撫慰的感動讓言縴霎時「哇」一聲,就這麼越過冰冷的鐵欄,抱住了凌展冀,又哭了起來。
只是,奇怪的是,一向討厭她的凌展冀竟然沒有推開她,只是任由她滾燙的淚滲進他青色衣衫下、炙上他的皮膚。
他真傻呀!
之前一直不明所以為何見她與其他捕快不分彼此的睡在一塊、見她與人有說有笑、相處甚歡時,那心底泛起的一陣一陣酸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