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常低下頭去,將菜一盤一盤端到托盤上,徑自往飯廳走去。
宋習之愣愣地看著水木常的背影。何小休由始自終地微笑著。
師弟的春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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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自古錦繡地,所以我帶來了許多的絲巾。」何小休打開包袱,一條一條地拿給宋習之看。
這些絲巾有著美麗的色澤與圖案,質地與形狀也不同。昏黃的燈光下,這些美麗的絲巾逗得宋習之眼花繚亂。
「這是軟軟的垂絛,這些是方緞,你看,多光滑呀。再有這一條,」何小休將絲巾攤在桌子上,「淺紫夾著淡藍,一路輕輕地暈開去。」
一堆綾羅綢緞的旁邊,鬢上斜插著碧綠如意簪子的何小休,臉色有一點點蒼白,神情有一點點蕭條,光影交錯里她風情萬種。
宋習之不由看痴了。
「你和你爹好意收留了我,小休不知該怎麼報答。這些絲巾全是我多年的收藏,你要不嫌棄,便挑幾方去。」在何小休眼里,宋習之是個不會裝扮自己的小泵娘。為了水木常能盡早開竅,她只有割愛了。
「這怎麼好意思呢?」宋習之推辭著。
「趕明兒個抽空,給你做雙繡花絲拖。嗯——也許讓水木常做更好,他的手巧著呢。」何小休把絲巾一條一條地放在宋習之身上比著。
絲巾輕柔地在宋習之腮邊飄來蕩去。何小休的手指是溫暖的,而她卻通體冰涼。
明媚的陽光下,水木常穿著米色的衣衫,手上用一堆絲線,細細結著梅花絡。宋習之想象水木常這樣地坐在涼亭里,不禁笑了。
「水木常是個好男人,對吧?」何小休微笑。
「他?他算什麼好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文武不武,會的淨是些不三不四的,動不動還哭一下,十足的小男人!」宋習之板著臉,嘴硬得很。
「那你說,什麼樣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呢?」何小休笑吟吟地望著這個天真爛漫的小泵娘。
「這——」陌生的男子給她的感覺是恐懼,而水木常是溫暖的,溫暖得讓她心慌意亂。
「出手大方沒有小家子氣的?成熟穩重老于世故的?忠厚老實的?能說會道的?還是精于八股善取寶名的?」何小休自顧自地說著,並不去看宋習之,「依我看這些都算不得好男人。木常是個好人,天長日久柴米油鹽地過下來,你便懂得他了。」
「我不懂他。」宋習之有些困惑。
「你不懂他,最好。當一個女人不懂一個男人時,她會愛他;當她什麼都明白的時候……」何小休止住了,笑容在一瞬間有些冷,但她隨即笑著搖頭,不再說下去了。
「可是,書上的男子都是求功名成大業的大丈夫。我怎麼看水木常都不像啊。」宋習之有宋習之的苦惱。她明白,不管怎麼說,爹都不會把她嫁給水木常這樣一個沒錢沒勢的孤兒的,就算爹肯,心高氣傲如她,肯嗎?
「有听說過‘相濡以沫’的故事嗎?」
「是《莊子•大宗師》上的?」宋習之略略憶起,「泉涸,魚相處于陸,相濡以沫。」
「關于‘相濡以沫’還有另外一則傳說。在一窪即將干涸的水中,兩條相愛的魚兒奄奄一息。其中的一條魚奮力掙扎到另一條魚身邊,口吐泡沫去潤澤另一條魚,以求讓對方多活一些時間。」何小休看著宋習之,「天長地久、海誓山盟的誓言都是假的。一個女人如能遇到一個能與自己風雨同舟、禍福與共的人,那才是一生中最大的幸事!」
「到底我還是不如你,」宋習之低下頭,「我懂不了那許多。我心里亂得很,夜深了,何姑娘,你早些休息吧。」
水木常悄無聲息地閃進來,坐在宋習之坐過的紅木圓凳上,撫著余溫未退的茶杯。
何小休淺笑︰「你這是何苦?」
水木常緘默著,半晌,說道︰「師姐,我的事,你別插手。」
「你在怪我多事?」何小休並未動怒。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冷然的水木常細細地汲取絲絲縷縷的余熱,直至手心冰涼一片。
「我以為你可以忘了過去的……」
水木常打斷她︰「你不也沒忘嗎?」
「你在生氣?」何小休笑出聲來。
「過幾日,我們走罷。」
「走?去哪里?」何小休有些訝然。
「隨便去哪里。」水木常的語氣有些急躁。
「只要不用見著宋習之?」一針見血地發問。
水木常不出聲,緩緩放下茶杯,抬首,看著何小休,「你以為,以我目前的處境,適合談論風花雪月之事嗎?」
何小休蹙眉︰「怎麼說?」
「過幾日,安頓下你,我就要走了。走得越遠越好。」水木常站起身,「宋習之要的,我給不了。」
何小休只是笑,「你沒覺著她氣色不佳,是不是需要補一補呢?還有,她的衣服也厚了些。錢媽的手藝到底是比不上你的。」
水木常替何小休關上門,臨走時說道︰「師姐,你還是忘了師弟吧。憑風不是可以托付終生的,如果你想開了,條件放低點,我也可以盡早安頓了你。」
何小休咬牙,笑容一點一點地瓦解。強顏歡笑,到底是累得發慌啊——
夜已深,憑風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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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向天下征一道名菜——翡翠白玉湯。」(作者按︰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年少時曾當過乞兒,某日他在饑寒交迫時,討得一碗青菜豆腐湯。登基後,他嘗遍山珍海味,總覺其味不如當年的「翡翠白玉湯」,遂向天下征求能做此菜的名廚。)
「‘翡翠白玉湯’是什麼東西?」宋習之好奇地問父親。
宋偉貞的笑容中有著明顯的不屑︰「就是青菜豆腐湯。錢媽,你這是听誰說的?」
錢媽笑道︰「說是貼出告示了。能做出讓皇上滿意的口味的人,要封他做御廚,還賞好多銀子、土地哪——」
水木常正從集市上回來,听見錢媽的敘述,不禁笑了。
「水木常?你可以去試試的!你的手藝不是很棒的嗎?去試一試吧?」宋習之熱切地注視他。
水木常垂下眼,不去看那雙眼楮︰「我害怕,不去!」
「你害怕什麼呀?皇上又不會吃人!」宋習之蹦到他面前,「去吧!要不,我陪你一塊兒去!」
「人各有志……」水木常吱吱唔唔的。
「你這叫什麼話?你看你,不會念書,考不了功名。那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擺在你眼前,簡直就是唾手可得!你卻還在這邊縮頭縮腦的!哎呀!真是急死我了!」
「習之!」宋偉貞把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幾上,「瘋瘋傻傻的,成何體統!」
宋習之一下噤了聲。
水木常將視線調向宋偉貞。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的較量,直接,並且不動聲色。
末了,水木常淺笑著離開。
雖然水木常年歲不大,人也長得斯文,可他身上總有一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隱隱透出來。這,令宋偉貞暗暗稱奇。
然而,不管怎樣稱奇,他都是不會把女兒許配給水木常的。
何小休斜倚在門框邊,笑著眯起眼楮。這種眯縫的眼風很特別很飄渺,也很凝視,里面有一種很深很遠的東西。
宋偉貞覺得不悅,這樣的女人,必是有故事的。而他的家里,不需要有故事的人,尤其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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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突然闖入。
何小休怔了一下,旋即把頭發束好,插上簪子,理好衣服,再把桌上的燈火調亮。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宋老爺深夜來訪,有何貴干?」
「何姑娘的身體還好嗎?」宋偉貞的臉一貫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