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宋習之打斷他,「你昨兒個說我不懂什麼叫‘飲食男女’來著,擇日不如撞日,你就解釋一下吧!」
「嘖——」水木常一會兒搖頭一會嘆息的,在宋習之越來越危險的目光的注視下,好半天他才紅著臉說道︰「這四個字的意思就是說,吃飯也就是食欲和那個那個什麼是人的兩大基本需求!」
「什麼‘那個那個什麼’啊?」宋習之莫名其妙地瞪他,「麻煩你講清楚啊!」
「‘那個那個什麼’就是說,比方說你爹,他有要找妻室的願望就是‘男女’的意思。明白了嗎?」真是吃力不討好!
「哦——就這樣啊?我還以為你的解釋很高深呢,不過如此?我原以為飲食男女就是男男女女都要吃飯的意思,沒想到你還挺會聯系實際的。」宋習之先貶後褒。
「那,你,想不想,哦,不對,是你反對你爹續弦嗎?」水木常小心翼翼地試探。
「為什麼要反對?」
「那天我來,就見你和你爹氣跑了那些想做媒的人呀。」
「那些人都不安好心嘛,當然要趕他們走了!」宋習之解釋道,「當初我娘身患重病,自知不久于人世,就囑咐我爹,要他一定要再娶一個妻子,為宋家繼上香火。」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水木常補充了一下。
「可是,我爹他,一來與娘感情太深,二來怕我被晚娘欺負,所以這事就耽擱了下來。」宋習之托著頭,看向遠處嬉戲的鳥兒,「只要有了好的姑娘,我自然會說服爹娶她的,以後就不必再擔心他形只影單的了。家里,若是添上幾雙兒女,必是熱鬧非凡的!」
水木常安慰她道︰「你放心,我會幫你留意的。一有了好的人選,我馬上通知你。」
「謝謝!」宋習之甜甜地笑道,「其實你這人還不錯,我以前說你是小男人真對不住。不過,話又說回來,男子漢大丈夫是不會跟我閑聊,也不會管閑事的,所以盡避我不願叫你小男人,可鐵一般的事實擺在面前啊!」
猙獰的嘴臉浮了出來︰「你看啊,你文不像個狀元、武不像個兵,全身上下看哪兒,哪兒都沒男子漢的氣概。只會動鏟子、舞繡花針,你說我不叫你小男人叫你什麼呢?」
宋習之得意地大笑︰「你可別哭了,千萬別哭!哈……」
水木常雙手背在後面,踱著官步四平八穩地走掉了。
「你上哪兒去?」意猶未盡的宋習之問道。
「抓兩把鹽來給你治病!」水木常頭也不回一下子。
「我有什麼病啊?」
「舌頭肥大、口不關封、唾液四射!」
「好啊——你給我站住!」宋習之氣得直跳,「你敢罵我長舌婦!」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水木常回過頭來,邪邪一笑,「記得,把桌子上的盤子收好。」
宋習之正眩暈于那陽光下的壞笑,沒反應過來。等她回過神來才發覺,她自己的那份炒飯早就跑到水木常的肚子里去了。
餅分!真過分!明明她是主人他是廚子,現在怎麼變成了他是主子她是丫頭?這個,這個,別看水木常一副受氣包的樣子,他還蠻利害的!居然把她耍得團團轉!哼!
氣著,氣著,宋習之就抿著嘴,偷笑起來。你還別說,水木常笑起來真耀眼。
笑得宋習之的心里隱隱地暖得慌,漲得慌!
宋習之捧著盤子到廚房,見著正在摘菜的錢媽,開心得一把抱住她。
「這孩子!」錢媽嗔笑地看著宋習之一溜煙地跑掉。
煙花三月的揚州……
☆☆☆
彼憑風,還是那種不容反對的態度。以至于何小休差一點真的相信了一切都是真的。
雖然他從不體貼,甚至並未向師父表明他與她之間的關系,但是只要他微微一笑或是給她一個注視,她就會覺得他們的靈魂很近。
在這個世上,何小休和所有的茫然女子一樣像螞蟻似的覓食、也似螞蟻般微不足道。只因為有了他——顧憑風,她才使自己相信何小休是真正地活著,有情有愛有血有肉而非麻木的行尸走肉。
何小休從未懷疑過顧憑風,她甚至以為從前她所受的種種磨難就是為了讓她在百轉千回後遇到他。
可是,他趕走了水木常。
他說他不願見到自己的女人整日與別的男人廝混在一起,即使那個男人是他的師兄。
水木常笑著道一聲︰「師姐,珍重!」然後飄飄然離去。
她懂得的,水木常是她看著長大的小師弟呀!在他最悲傷的時候,他從來都是只笑不哭的。
水木常走了,顧憑風陰冷地笑道︰「小休,你以為我真的會娶一個殘花敗柳嗎?」
何小休覺得她僅有的一點熱情已經給他消耗光了。在這個溫暖明媚的三月,何小休手足冰涼。
一失足成千古恨,她不怨父母將自己賣人娼門,怪只怪自己命苦。若當初她沒有從花船逃出,若當初她沒有遇見師父,若當初師父執意不肯收她為徒,若……
何小休留下書信,背上行囊,離開了。
一上路就發覺水木常留下的標記,他,早料到了嗎?料到她被遺棄的下場?
何小休在顛簸的馬背上睜大眼楮,流下眼淚。
而顧憑風永遠也不會看到。
那種不容反對的態度曾向她證明了他的深情,同樣的不容反對證明了他的絕情。
「楊柳青青江水平——」遠處的畫舫上傳來婉轉的歌聲。
「聞郎江上唱歌聲——」
何小休細細地分辨著。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道是無晴卻有晴?」何小休咀嚼著這句話,「道是無情卻有情吧?是有情還是無情呢?」
也許,對顧憑風來說,這是一個最合乎情理的選擇;而對何小休來說,這則是一個最合乎情理的結局。
草長鶯飛陽光泛濫的天地間,何小休听見自己荒涼而寂寞的流淚的聲音。
世上有誰是她可以去愛的呢?又有誰能給她一點溫暖一點愛意呢?
只恐怕,春風難改舊時波。
第三章
昨日陽光明媚,今天卻是陰雨連綿。
忽冷忽熱忽雨忽晴,這般反復無常。
窗外,雨淅淅瀝瀝的。勾起了何小休無限的惆悵與倦慵。
「師姐,」水木常笑著進來,「來幫幫我,少了你,我可做不出美味的食物來。」
何小休也笑,風情開始在眉角細細蕩漾開來︰「你只會哄我。習之和你搭配得蠻好的嘛。」
「她?」水木常笑,頓一頓,「她不行。盡添亂,再讓她給我幫手。哼——我這小命就不保了!」
何小休試著讓自己活躍起來,她是個經過風浪的女人,無病申吟于她而言太過奢侈。
當宋習之習慣性地走到廚房時,她看到的就是何小休與水木常很默契的配合。
水木常的話不多,神情寧靜略帶倦意。
而何小休身上的氣息是宋習之所不了解的。狂野,有那麼一點;倦怠,也有那麼一點;還有那麼幾絲的從容。她不懂,所以她的心抽搐,所以她的呼吸紊亂。
這時的水木常,平穩溫和,讓宋習之心生憐意。這是個不同以往的水木常……
「習之?」何小休有些訝然,「有事嗎?」說好今天由她來掌廚的,怎麼?
「看看,嗯,看看中午吃什麼的。」宋習之勉強撐著笑。
何小休是何等聰明,她微微一笑︰「喏,你來看。這碗是蝦丸雞皮湯,這碗酒釀清蒸鴨子,一碟腌的胭脂鵝脯,還有一碟女乃油松瓤卷酥,並一鍋香噴噴碧瑩瑩的綠畦香粳米飯。」
「何姑娘的手藝真好,不像我粗手笨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