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腳步有些虛浮,是了,還差最後一步……
轟——
奔雷霎響,銀電劃過,滯空的金氣奔流而泄,盡化風刀雨箭,襲向桃君——他已焚敕符,足踩七星步伐,肅容以待。
「姚黃,你這執迷不悟的偽君子——」她空無而絕望的言語。
為什麼執迷下悟?他也曾對一個女子這麼問過哪……是誰?是誰呢?他空蒙的眼對上頹倚於老樹上紫衣女子的眸——那是一雙蘊含無盡悲傷的眼。是了,是了,她的名字叫……
風刀劃破七星屏障,雨箭長驅直入——桃木劍自劍囊直襲而出,凌空欲斬斷箭雨。陣陣殘花紅雨紛紜而落,一片芯辦著落於桃君眉間,仿佛依戀不去。是桃花,桃君一怔,瞬間失神。
姚黃一震,雨箭頓止。
桃木劍去勢末止,直刺姚黃——劍身穿出,劍柄抵住胸口,那直教人椎心刺骨的力道將他直直撞向另一棵老木。
踫!劍尖刺入干身,姚黃胸口的劍柄猶晃動不止。他嘔出最後一絲氣力。
一陣亂流飛竄,結界化於無形。
魏紫睜大眼,不可置信地望著,仿佛一切都在須臾,眼前究竟是何景象,競有一時不可分。不知多久,一聲淒厲的尖叫劃過細雨斜風。
「不——」魏紫只覺雙腳攤軟。踉艙地奔至姚黃身旁,看到面無血色的他,她忍不住彬坐在地。貫穿他胸口的桃木劍,讓她不知如何是好。「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傻?我都說我不要愛你了……不要愛你了……」
「這是我的自私啊。」胸口的傷讓他四肢百骸皆痛疼,他吸了一口氣,抬頭對她微微一笑。「我想要你好好活著,但是……對不起,我終究無法與你相伴到老。」
「不會的!」她有些驚恐,手不自覺地緊攬住他的,想要他了解,「你讓我等了千年,又怎能再讓我這樣朝朝暮暮?你听著!就算枝枯骨爛,我也陪著你!」
「紫,」他喚了她一聲,纏纏綿綿,「但願我能就這樣一直喚著你……你是我千年來解下了的思念,你現在還感受不到嗎?」
「我……」她搖搖頭,眼淚滴了下來,淌上他修長的手指,「我不要感受,每回我只要一對自己承認,你就要離開我了……這太殘忍……」
她的話讓他心中一陣酸,他又何嘗願意呢?只是……
胸口傳來巨痛。他咬住牙,只剩這唯一的機會可以訴說啊。對他的魏紫。
「這或許就是我的劫數,我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一關。」他定定地凝視她,「但我也不想逃。成仙這個念頭讓我與你相處、相知,我感謝並且慶幸,甚至因為如此,我已不枉此生。」他頓了頓,拭去她眼簾上的淚,「只是,對你實在有太多的歉疚,我總是帶給你痛苦……然而我好希望你快樂。」
「不是這樣的……」她低語,「我……」
「我是真的自私,不值得你的愛。就如同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你在我面前死去;就如同我希望你活下去找到你真正的快樂︰我是自私的。如果你愛我,請你成全我的心願。如果你不愛我,那就更不需要為我感到痛苦了。」
魏紫靜靜听著,並不說話。姚黃見她如此,嘆了口氣,移開視線,看向桃君。
青年的唇邊有一道血,卻仍筆直地站著,他正看著眼前這對戀人,眉宇間漫著疑惑。
「桃君,」他平靜地開口,帶點懇求︰「你放過她好嗎?」
青年聞言,眉微蹙,正要開口。
「姚黃,你錯了,你以為我真的不懂你嗎?」魏紫開口打斷,忽然釋懷一笑。
「你說你自私?難道我就不自私嗎?不!我偏要由我自己的心,我就是要到黃泉路上與你作伴,兩個人都不孤單!」
說著,順著他的視線,她見到青年,想著他無情的木劍,心里悲慟冷硬起來。
「我不需要你的放過,今天我就用我的血來祭藥兒、伴姚黃!」
她勉力站起,回過頭記憶他最後一眼。同時,給他一朵最明媚的微笑。「讓我陪你吧,你可不許忘了我的樣子,或讓我尋不到你。」
「紫!」
不理會他的呼喊,她心一凜,旋身,一把長劍霎時飛向桃君。
青年反應亦靈敏,他知魏紫重傷,此乃最後意氣。反手一揮,一面銅鏡上手。
「姚黃,你怨不得我。」青年沉聲道,同時銅鏡凌空而起,匡瑯一聲,魏紫的長劍落地。
「啊!」她退了數步,嘔出一口鮮血淋灕。立於風雨中,只覺身旁有萬縷金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如同火光般灼燒著她。
她咬著唇,卻忍不住縮起身子。就這麼著吧?再忍一忍——
「不要傷她!」
「姚黃你!」
熟悉的擔憂聲與青年訝異的聲音不預期地躍入耳中。她恍惚的神智忽然再清醒下過。他!他?
一道暖暖的光霎地飛過,攏住她全身,讓她再無所謂痛苦,然而卻讓她更害怕。
「姚黃!」他胸口的血止不住地涌出,躍入她再清明不過的眼瞳。「住手!住手——」你這是何苦?終是斗不過桃君的,那是你的本命花啊!怎可拿來護我?
察覺她的目光,他朝她的方向一笑,想讓她釋懷,給她安心。
風風雨雨、恩恩怨怨,如果這是我貪戀你的代價……
「紫,再見了。」他清朗的聲音乘著風飄入她耳中。
瞬間,桃君一個指訣,那道籠罩魏紫的暖光應聲而散!
「不——」
為了你,我願意執迷於不悟。
尾聲
翠草如茵,而節令又逢清明,洛城飛花。
想必城疆之內,又是一如昔年的繁簇光景吧?即使年月逐落花而去,還有不盡的來年哪……
扁歲於她來說,意義又更加薄弱了。
沒有那個人為伴的日子,比起早些的一千多年更加難熬,因為她連可以恨的對象都沒有了,只能執守一個不知將耗磨她多少韶華的希望。
會不會,這個希望其實只是當初牡丹仙麗娟的權宜之計呢?
魏紫不止一次這樣質疑過,但是沒有足夠的證據,也沒有額外的計較,她也就這樣經年地守住了一窪花田,一瓢清飲。
絳紫的紗緞華衣早已不曾拂上身,她束起了發,挽成一個端莊的髻,囂煙都隔在荒山之外了。
她熟練地在屋里屋外穿梭,踏著每一分不會錯的步。
她的花田里只養一株黃牡丹。
百般呵愛都只專注於唯一的顏色其余顏色再也入不了她的眼,甚至是那抹鮮澤的黃,她用記憶鮮明了那銘心的純粹。
遙遠的年月之前那滂沱的雨,至今仍紛紜離亂地澆在她心頭,但她的淚卻已乾涸。都奉與了田窪之中的牡丹。
她以淚供養。
魏紫失神地追想著那些難堪舊事……
「姑娘,」年輕人溫潤的嗓音在她耳邊敲響,她已許久不曾聞人言語,「請問這株牡丹是你所養嗎?」
他斯文有禮,聲音中竟泛著一抹能夠觸動她記憶的熟悉……
「啊,是我所養不錯。」魏紫眼里透不出準心,盈盈一拜。
「姑娘的眼楮……」青年略有遲疑,怕言及姑娘心中的痛處。
魏紫一笑,「不過是早些年哭瞎了。」
她安然站直了身,仰起容顏恰與青年相對,青年卻在這時才看清了掩覆在魏紫頭紗之下那幾縷發色,「那姑娘的頭發……」
青年隱約知道作為一個人,不該言人之諱,但他對著她,竟無法矯飾自己的關切,讓他自己也無法厘清。
「那是愁白了的。」魏紫淡淡笑著,一股溫慰油然而生,「公子想听听這個故事嗎?」
「倘若姑娘不嫌我冒昧。」青年含笑有度,應她之邀進了小屋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