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眉目溫煦,但是狀似蛟龍,是將來一定有一番大成就的英雄人物。
他也是她的英雄。他愛她,她知道的。從每一日如常的一瓢飲,如常的溫言軟語。她是一株花也罷,她是一個人也罷。
她的名字叫藥兒,是他超的,也是他一橫一捺教她認得。
她那時候還不曉得,人有壽命的盡頭,而他的終點如許急促,教人怨天。
泵娘教她︰修行者必須要忘情。她將那有過他體溫的筆埋進地下,卻未嘗想過竟會重新與有著同樣面孔的他相逢。
她心里有酸有甜,但是為什麼,魏紫要以這種方式打破她的惆悵?
——我必須要忘情、難道你就不用嗎?
藥兒想到這一層,只覺得胸中一股氣惱涌上來。她惡狠狠地瞪向魏紫。
「我回不回來與你有什麼干系?你不是早已不當我是你的姊妹?」
魏紫嘆一口氣,「藥兒,你誤會了。那一天我不是……」
「有什麼好誤會的!這種事情難道我還會看錯不成?我可是伺候你花魁魏紫數百年如一日的婢女啊。」藥兒冷笑道。
魏紫此刻隱約有些明白了當日姚黃想要對她解釋的苦衷。人在自以為是的怨天尤人里,什麼也听不進。但是明白了又有何用?之所以會定到這步田地,不單是誤會兩個宇可以促成。
她對他的信任太薄弱,而白素心對她造成了不安,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利用穆執里之前,難道心中沒想過藥兒的感受嗎?
她以為瞞著藥兒,一切都不構成影響;難道沒想過白素心與她之間的錯誤?
我沒有跟穆執里上床。她說了,難道藥兒就會信?甚王連穆執里都以為他們有一夜的快活呢。魏紫自嘲地笑了起來,「藥兒,你跟我一樣傻。」
「哼!不要把我想成跟你一類的,我沒那麼下賤——」
語聲末盡,然而風中卷起的逼人劍鳴肅天劈地!魏紫心中暗暗驚心,她大叫︰「藥兒快避!」一道劍光已然向她站立之處直直劈去。
第九章
藥兒尚不及反應,已被魏紫推開;她抬眼,望見魏紫已旋身而起,挽袖欲推開凌厲的劍光。但劍氣太突然太急驟,唰地一聲,凌空狠狠擦過魏紫的手臂。
桃木劍——
「小心!」藥兒情急大喊,凝氣於指,欲解魏紫危機,卻訝異地發現氣焰竟是如此薄弱。
她暗自心驚未定,魏紫翻躍的身形已然落地。她步伐凌亂,長發披落至腰,雙眸熠熠晶亮,似乎有一抹洞悉。
颯颯狂風,落葉成撲天蓋地的氣勢。
一道人影踏枯葉而來。
「妖孽!」來人冷聲斥喝,他的發整齊束於頸後,步履從容。然而炯炯的眼卻吞吐著烈焰,似有著對眾生妖物的鄙夷。他殺氣騰騰。
桃花木劍仿佛有靈性,回轉飛越至褐衣男子手中。
魏紫盯著他,不敢輕。對方的木劍上沾了她的血,手臂上刺骨的疼痛更提醒她來人不可小顱。她看著眼前的青年,思索著月兌身的方法。
若是平常,她或許有機會全身而退,然而如今,身旁多了一個短少了大半修行的藥兒……她在紅妝閣安居多年,很少遇見上門尋釁的僧道,卻是讓那妖道谷禹開了先例,從此不得安寧。
但,此人的來意又與谷禹下同,他的殺機寫在兩眼,毫無斂藏之意。似乎他對自己也是自信的,不在乎他的獵物是否窺伺了他的殺念而心生防備。
來人腳步踏定,目光睥睨,打量魏紫與藥兒。
魏紫知道,有些道人修行至一個境界,便有慧眼穿雲的能耐,莫非這個褐衣的青年道士,也練就了這份修為?
下一刻,道士開口,魏紫已有了答案。
「想不到除了牡丹花妖,還有百年芍藥。」桃君的眼神在藥兒身上略凝,冷冷開口,音調無板。「沒料到洛陽城內精怪競如此猖狂,小小一座青樓,里頭竟藏有這等道行的妖物,躲得過我的劍下。」
「過獎了。」魏紫聞言,站到藥兒身前,牽起嘴角一抹冷笑,「道長來意不善,有何指教?」
「話語皆是空言。」青年回手揚起劍身,神情凜然,「世上一切妖物盡是惡相,我為世人除惡而來。」
她側首傾听他的話,一陣沉默。半晌,魏紫忽然縱聲笑了起來,回音在她幽深的內院里盤桓不去。哈哈哈!姚黃、姚黃,你真說對了——
「世上一切妖物盡是惡,這其中的善惡又是怎麼分辨呢?」她無意與他爭論,卻不自覺從心底泛起嘲諷,「我傷人,你傷我,全是為了心中一套標準,硬要區分善惡,未免沉重了。」
「妖物不屬於人間正統,殺除不過順應天理。執迷不悟之妖更是如此。」青年沉聲應道,眉目之間看不出任何表情。
「哼,臭道士!依我看,你也沒清明到哪兒去!」
魏紫心灰意冷,不欲多說。她一聲嬌斥,反手抽下發上羽帶,凝成秋水長劍。
同時藥兒在旁也看清楚了魏紫動手的決定。她雖然察覺了自己的力不從心,但生死關頭,藥兒劍亦在手,不可不備。
「若照我說,殺了你也是順應天理呢。要殺要剮,憑本事來吧!」
語罷,她化被動為主動,利刃招招直往桃君要害。翻飛的身形猶如風中的紫色落辦,招招淒迷,卻無處分付。
那日他是怎麼說的?不贖前罪不歸正途,不贖前罪……不歸正途……
眼前就是三個執迷不悟的人吧!
她紅了眼,千百年來恩仇快意,仿佛盡在一柄劍之間,再無些許遲疑。
「疾!」青年低喝。手中桃花木劍氣勢奔放,如火光般劃過長空,劍刺七煞。
桃木劍由一化做千萬點劍芒,將原本欺進他的魏紫阻擋,他則縱身立於旁邊老樹枝上,居高臨下以氣御劍,旁觀桃木劍陣之中魏紫的苦戰。
魏紫馭劍亦凌厲,一轉手,朵朵劍花,然而方才臂上傷口卻在爭斗間愈感撕裂疼痛,力難支戰,幾次劍光攻勢愈來愈不及閃避。
劍雖以木為質,在空中交戰卻有如軟鐵。
魏紫大暍︰「以逸待勞,臭道士算什麼真英雄?!」
桃君眉目微微一動,才道︰「我不欲蒙受英雄之名,殺戮斬絕才是我的目的,手段無論。」隨即分化出的劍光更利,擦過魏紫臉頰,劃出一道殷紅血痕。
狂風正興,撲振得桃君的衣袍在風中作響,他暗沉的神色顯得格外昏蒙。魏紫有如撲火之蛾,力欲空,卻仍竭力使劍欺近桃君周身的界線——她發凌亂、步踉槍,孤身戰得萬分驚險!
一旁藥兒也看出魏紫的漸趨弱勢,提著劍卻無處可著力。
除了懊悔不該一時意氣用事毀掉墨歡之外,她也怕︰怕她這一動,反倒先斷送性命於桃君劍下。
藥兒正猶豫,桃君銳利的眼眸卻仿佛已看出什麼。他原本雙手斂袖,此刻袖中光芒一閃,競抽出另一道凜冽劍鋒,他手按劍柄,蹬足拔身,直往藥兒身上掠去。
「藥兒當心!」魏紫眼快而發出驚呼,她奮力格開劍陣,竟比劍勢更快!硬是飛身擋住了直撲藥兒心脈的桃木劍。頓時血花四濺,刺痛遍身。
「紫姑娘!」又驚又悔,藥兒已呆然無主。
魏紫勉力站定,回望身後發默的藥兒,她咬牙,低聲︰「你先走!」
「不!我……」
「別說了,快走!」
此時青年手勁一轉,要將刺入魏紫肩胛的桃木劍抽回,她抓住機會,心神凝定,突地右掌翻出一道漫天紫氣,便向桃君氣門追擊而去!
同時左手一股柔中運勁的掌氣推往藥兒——瞬間,芍藥已然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