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懂什麼是愛情嗎?」魏紫抬起頭略帶詫異地望著她,「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在過去的一千余年里受煎熬?你為什麼從來不肯多一點體貼?他只是要你的一份體諒一份溫柔,然後他會把全部的愛情都給你,你為什麼始終不能理解?
「你太驕傲,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你。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難道所有的人都要跟隨你的情緒快樂哀戚,困死在窠臼里不得解月兌嗎?你自己一個人想不開,犯不著牽累所有人。即使是當初我欠你一條命,他欠你一份情,你要不要看看這些年他受的?夠了!」
白素心難以平復急促的呼吸,歇了歇,按住心口,高張的怨憤終於緩和下來,「若你還記恨當初他救我而錯過你,你現在就要了我的命吧。還給你。」
白素心反掌,從袖口掌心倏地滑出一柄蘭花短劍。
她將短劍推到魏紫手中,指向自己胸口。
「用它殺了我,然後我便魂飛魄散,乾坤俱無。」
魏紫掌心里感受到短劍的冰冷,如同方才白素心的言詞一樣冷冽。
那些凌厲的指責,確實撞擊了她自以為是的無動於衷。她、原來是這麼自私的人?而白素心,一直梗在她心中的那根刺,則是這樣地深明大義。
「哈哈哈!」魏紫突然放聲狂笑起來。在經歷過昨夜的絕望之後,她的信念無法下堅定,「對!我就是這麼糟糕的女人。但是為什麼跟這麼糟糕的我相比,姚黃還是不要你呢?」劍刀更加冰冷,貼上了白素心的下顎。
「你既然知道姚黃為我做了這麼多,但還是被我傷害,你怎麼不去解救他呢?解救他離開我這個墮落而罪惡的妖怪啊!一個正道的修行者,竟比下上嗜血的妖女,你說你是不是很悲哀呢?這也難怪、你會想死在我手中了吧?」
「魏紫!你簡直無可救藥!」
「對!你說得對,我沒得救了。不過,既然你自動送上門來,我倒是很好奇蘭花精的元氣吸起來會是什麼味道。」
魏紫刀上微微使力,已在白素心頸上抹出一道血痕。白素心在听過魏紫那番話後,早已無心求死,她掌劈魏紫,驚險躲開了那短劍直接削斷她的頸項。
是她太愚昧——竟將自己本命相連的枝葉,化作蘭花劍交付到她的手里。
白素心正自發愁,魏紫卻出乎意料地將蘭花劍擲回,還給了她。
「哼!不是自己的東西,用起來始終不稱手。要殺你,我不愁沒有劍。」
魏紫解下發上羽帶結,凝成一柄秋水長劍,縱身回旋,卷起四周滿地嫣紅落英,在空中圍繞著魏紫,如同滿天花雨陣。「疾!」聲一喝,隨著長劍的去勁,滿天紅英宛如萬點流星,刺向白素心,劃破她遍身肌膚衣物,傷勢如鱗。
白素心但感全身血濺如花,筋麻骨刺。
她萬萬沒料到魏紫競如此狠厲!她千余年來以人為食,走的是偏門,功力竟遠遠凌駕在她之上!她連忙護住心脈,以短劍破空,劃出一道越界的敕符。
白素心口呼道號,電光石火之間,她留在此地的肉身已然崩解,隱遁而去。
MAYMAYMAY
天大白,青山蒼翠。
女子步伐蹣跚。她的衣染了血,在純白緞子上更顯沭目驚心,走了幾步,忽地停頓下來,嘔出喉問腥甜。
她望著掌中鮮紅淋灕,終於支撐不住,依著林間樹木,坐倒在地。
方才之事想來仍余悸猶存,想不到魏紫競已不可理喻至此,讓她對她的最後一份歉疚之心也盡失。
還顧念些什麼呢?她氣血翻涌,又一陣嗆咳,四肢百骸傳來的劇痛,在在讓她確信自己方才的愚蠢。
無法否認,自己和姚黃之間始終存在那麼一個影子,雖然姚黃從來不提,她卻也沒傻到以為他已忘記。
為什麼自己不主動些?千年來魏紫都只是一個意念,而她……是活生生在姚黃面前啊!他為什麼從不肯多費心看看她?如果他曾經這麼做,就一定不會忽略她雙瞳間一直以來對他的燦亮——
怎麼自己不主動些?對她維持了那樣久的虧欠之情,原來只換得她的冷嘲熱諷。
她想起魏紫的話,那樣那樣凌厲,如她的劍一般,刺得她無法招架、無法駁斥。
怎麼會讓自己落到這種地步?千年來隱藏的嫉妒與不甘瞬時淹沒她的理智。轉念至此,白素心驀地伏在草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姚黃啊……你為什麼從不愛我?你為什麼從來看不見我?
難道真如她所說,我到底比下上她這嗜血妖女嗎?
淒楚涌上心頭,她的心絞痛,淚在淌,血在流。恍恍惚惚,直到意識到一腳步聲自她身後伴隨她的抽泣聲而來——
她心中一凜,莫下是魏紫不肯放棄,尋跡追來……
白素心呼吸轉急促!罷了,魏紫若執意追殺,她就算勝算渺茫也要放手一搏!
她隱忍住肢體疼痛,暗運內息,袖中短劍握得緊緊。身後的步伐漸近,三步、兩步、一步!
奮地轉身,正要看清來人,卻驚呼出聲——
「桃君?!」
「白姑娘?!」
褐衣青年下易出現表情的臉上競也閃過一絲訝異,他低頭看著眼下狼狽的女子,白衣映紅,竟是舊識。
「原來是你……」白素心呼了一口氣,臉上放松的表情盡納青年眼底。
皺起眉,「你傷得下輕,怎麼回事?」他快步定進她身旁,彎,點了她幾處穴道,暫時緩住了血,問道。
「我——」欲言又止,這該從哪說起?
「我遠遠看見山上雲氣詭譎,似有妖氣,看來判斷不差。」青年眉目如星,神情肅穆,「看你這身傷勢,即知那妖物出招狠毒。你是怎麼遇見的?」
「說來話長。」白素心輕嘆一口氣,已是如今局面,她再無道義為魏紫隱瞞,「她本是我的一個朋友,無奈千年前墜入魔道。」
「我本有心將她喚醒,無奈她魔性已深,沉痾難回。」白素心訴說著。她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將對姚黃、魏紫和自己有怎樣的改變。眼前青年向來執著於除妖,不知這樣坦白是錯是對。
「她隱於人間已千余年,長年以吸取男子精氣為元,因此我幾乎不是她的對手。」她抬起眼,望向桃君。他的眉攏起,眸光專注,仿佛在等待一個答案。
手臂忽然傳來隱隱一陣痛,迫使她想起方才魏紫的無情、魏紫的狠厲——
深吸一口氣,她垂下眼簾,一字宇清晰如圓潤的珍珠︰「魏紫,紅妝閣魏紫,她是千年牡丹花妖。」
MAYMAYMAY
落葉無邊,蕭索人心。
她靜靜地坐靠在老樹旁。萬籟俱寂,唯有落葉紛然而墜,恰似她已然千瘡百孔而死寂的心,只有向下墜跌,再無生機。
魏紫的眼神迷蒙而空洞,無神地注視著葉落、葉化上。時間沒有意義。
她什麼也不去想。不去想就以為不曾發生,直到一串踏在葉上的細瑣,重新帶她體會聲音的存在。
那香氣,是藥兒。
魏紫緩慢而困乏地抬起頭,仰望藥兒陰晴不定的臉。
這張臉,在幾天前還是朝夕相對、溫文談笑,然而此刻,她眼瞳里只有對她深刻的怨毒與敵對。
「你為什麼回來?」魏紫淡淡地問,卻無法壓抑胸中的起伏。
「我……」藥兒沒想到會就這樣重遇魏紫,也沒想到魏紫會這麼平靜地問她,一時語塞。
她不安地將手中一管略嫌破舊的紫毫筆往身後藏了藏。這便是她回來的目的。
在她經年擦拭如新的記憶里,曾有少年白衣手掌著她的手,重重交疊,透露一種溫柔一種情愫,教她如何握筆、如何寫人間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