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勢嚴重的他理所當然地跟著月山回到了煙霞山莊,看到了他美得羞花閉月的夫人,也看到了他一雙同樣很容易引入犯罪的女兒。大女兒當時已經十一歲,儼然是個端正得宜的小淑女,小女兒只有八歲,個性很是內向羞怯,一看見外人就會躲到姐姐身後去。他當時正在養傷,不能隨意走動,大概是月山夫婦怕他覺得悶,就讓兩個女兒來陪伴他。月楓香讀過不少書,跟他很聊得來。奇怪的是那個怕生的月楓紅居然也老老實實地跟他這個陌生人四眼相對,一下問他藥苦不苦,一下叫他講個故事,一下又像個小媽媽似的哄他睡覺。身為尊貴無比的皇子,可不是只知吃喝玩樂的,否則他那二哥也不會處心積慮地想干掉他了,但他卻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因為多讀了幾奉死書,多了點見識而成為一個小泵娘心目中的英雄。總是安靜坐在一旁的月楓紅也沒有變得活潑,只是坐的地方改在他的床邊而已,並且把他當玉皇大帝來看待。發現自己變成小女圭女圭玩具的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但看著那張滿溢著崇敬的美麗小臉,到嘴的話又被他吞了回去,後來干脆認命地成為她的專屬的會講故事的玩具。
傷愈後的他並沒有離開煙霞山莊,反而留下來跟月山習武。後來他同胞的哥哥找到了他,想接他回去,在見識過月山的身手後,只留下幾個親信,自己離開了。就這樣,他理所當然地成了煙霞山莊的食客(因為他的身份,月山不願收他為徒)。春去秋來,三年的時間瞬間即逝,這一千多個日子,可以說是他此生最快樂、最滿足的日子,但災難卻來得那麼突然。
那天,他只是回去想挑個漂亮點的小玩意兒紿楓紅當生日禮物,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卻是一片火海。一個高大的陌生男子抱著月夫人已經僵冷的尸體,大笑著走入火中,已經陷人彌留狀態的月山倒在一旁。他已經來不及阻止陌生男子詭譎的行為,因他渡氣而醒來的月山只對他說了三件事,第一是楓紅姐妹都逃了,希望他將來收留她們;第二是他不要他或他的女兒報仇;第三就是要他把他的尸體一同扔進火中,讓他跟夫人在陰間相會。
他依照月山的遺言把他的尸體扔進火中,然後四處尋找楓紅姐妹,但除了沖天的火焰,他沒有看到任何生命。
從此,他想方設法地找著兩個少女,但她們就像是天明時的霧般,消失得不見蹤影。為了紀念她們,他植了一片楓林,並且重修了煙霞山莊,只為等她們歸來。
「你怎麼了?!」原本還陷在憂傷回憶中難以自拔的男子心一驚,雙手猛地攫住那被偽裝得很厚實的雙肩。「我怎麼了?」一臉茫然的淚女圭女圭反問回去.渾然不覺兩串剔透的水珠正沿著她的柔女敕臉蛋不斷滑落。「為什麼——」蘭休放松了雙手的力道,改以輕捧住那猶在哭泣小臉,「會哭?」「哭?」望著蘭休眼中那兩個小小的自己,恩同仿佛此時才回過神來似的,「我哭了嗎?」冰涼的手搭在頰上,才發現雙頰上滿是淚水。
「真奇怪!我怎麼會哭呢?」小手胡亂地在臉上擦拭著,恩同疑惑的聲音開始哽咽起來,「奇怪,怎麼會哭?怎麼會哭呢?」莫名悲傷的心似乎找不到答案,于是所有的過錯又理所當然地推到了另一個當事者身上。「討厭!都是你的錯!」恩同推開蘭休捧住自己頭顱的雙手,把猶有淚痕的臉轉到另一個方向。她很不想讓休看到她哭泣的臉。蓄著滿滿棉絮的袖口被用力地壓在了臉上,臉上的水分很快被吸干,但不論棉絮再怎麼吸水,都趕不上淚流的速度。
「都是休的錯。」小小的指控帶著濃濃的顫音,止不住淚的恩同干脆把自己的臉壓在膝間,「都是因為休講了一個悲傷的故事,害得我的眼楮一直下雨。」
這是那個一向樂天,一貫鴨霸的霍恩同嗎?蘭休愣愣地凝視著努力想遮掩自己哭泣表情的恩同。他的故事那麼悲傷嗎?雖然從沒對旁的人講得那麼仔細過,但她也犯不著哭成淚娃兒吧!還是——只有她能真正理解故事中的悲傷,理解他心中的悲涼?看著哭得不能自己卻又壓抑萬分的恩同,蘭休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也在改變。有什麼東西,隨著她的淚一點一滴地流進了他的心里。
「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好嗎?」把那個固執地不肯在他懷中顯露脆弱的小小身軀攬在胸前,蘭休輕聲乞求道。
象征性地掙扎了幾下,發現自己不可能再次從那個懷抱逃月兌後,思同終于忍不住「畦」的一聲,嚎啕起來。
「都、都是你不好!為什麼編那麼悲慘的故事給我听。」一邊大聲地哭泣,恩同還不忘為她失常的行找借口。
**dearmark**「對不起,讓你傷心了。」一直處于認錯狀態的男子這次倒是由衷地說出了平常只是用來敷衍的歉語。「以後不許你再這樣了!」驚天動地的嚎哭中仍夾雜著不合理的要求。
「嗯,以後都不會了。」男性的大掌溫柔地拍撫著少女因哭得太急而微微抽搐的身子。不想讓她傷心,這只是不到一刻鐘之前才突然冒出來的想法,但此時他卻覺得這個想法會跟隨他一輩子,「不哭了,好不好?」感覺到懷中的少女情緒已發泄大半,蘭休在她耳際輕聲地道。
「嗚嗚——唔——」撕心裂肺的哀嚎已逐漸被小聲的嗚咽所取代,恩同自蘭休溫暖的懷抱中緩緩地抬起頭來,「那,那以後休也不要傷心了,好不好?我會陪著休,一直一直地陪著,所以——」沒有人體正常溫度的小手柔柔地壓在一顆跳動得非常有力的心上,「這里也別哭了,如果你哭不出來,我幫你哭!」看著那張異常認真的臉,蘭休的心又開始動了,這一次注入的東西,他能感覺到明顯的熱度。原來,她是真的懂他啊。月家出事後,他整個人幾乎發狂,拋邊所有的一切,他就這麼孤身一人四處流浪著尋找那對姐妹,連自己身為皇族,可以利用官家資源這一點都沒想到地在四處游蕩著。知道他跟月家關系的人只當他是因為身兼恩人和恩師二職的月山被殺而心生愧疚,卻沒人想到,他是把這一家人當做真正的家人來看待。也許,身為一個皇子有著無比的尊榮,但沒有身處其中的人是體會不到那種感覺的。那種孤寂的,時時刻刻討好某人,又時時刻刻防著某人的感覺,沒有個人的空間,沒有真正敢于信任的人,連對自己同母而出的哥哥都不敢稍有親近,只是因為他曾非常倌賴的一個堂兄被人活活溺死在護城河里。直到進了月家,他才開始逐漸感受到身為人子,身為人兄的那種滿足。是月家讓他變得像個人,是月家讓他有勇氣繼續在那黑暗一如修羅場的絢麗殿堂活下去;只是,突然一天.所有支持著他的一切卻轟然倒塌下來,讓他的心再也找不到一點點的支撐。
真的,有一度他以為自己變成了一個空有軀殼的活物,如果不是一個近侍把該紿他吃的湯藥自己喝了下去,就連他的軀殼都會被埋葬在他的寢宮中。那個近侍死的那一夜,他也離開了紫禁城,帶著月山留給他的惟一一件遺物——游雲劍,開始四處尋找楓紅姐妹。雖然後來為了幫助一直暗暗守護著他的兄長,毅然領兵鎮守邊關,並且一去就是十來年,但他的心中的漏洞,一直沒有被補起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噬血,那種殺人時的快感會讓他無法思考其他。所以每次上戰場,他都是身先士卒,身上的疤痕,大多是那時候留下的。沒有死在戰場上,這讓他自己都有點奇怪。加上他的身份特殊,使他在西疆贏得了惡鬼的稱號。現在,一個小小的女子卻懂得他的心在痛——這個帶著一個叫楓紅的風暴來的女子,她是上天奪走他視為家人的月家後,送給他的禮物嗎?「我答應你——」把仍在抽泣的恩同再次貼在自己的心髒部位,蘭休仿若起誓般地道︰「我不再傷心,如果心里難過了,我告訴你。所以,你可以一直陪著我嗎?」一次的失去,他將自己放逐了十余年,如果再次失去,他自己都不會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