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那邊的人又過來催了一遍,錢明珠卻道︰「你們只管仔細梳,慢慢來。」
「可是時間……」
「時間有的是。」銅鏡內,朱唇輕輕一揚,似笑非笑道,「這一回,我要千呼萬喚始出來。」
「太子妃駕到——」
粉飾一新的殿堂上,新妃剛與旭琉行過新婚之禮,殿門口的司儀官拖長聲音向眾人預告正妃終于姍姍來遲。
殿上百余人紛紛轉頭看去,當那個女子在宮女的陪同下款款出現時,周遭的一切都變得黯然失色。
但見她發髻高挽,如雲的黑發間七顆明珠燦燦發光,中間一只金鳳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會從她發上飛起來一般。鳳嘴餃著長長的珠子,垂在額頭上,一步一搖擺,更映得其人雙眸溫潤若水,暖洋洋的像春風。
她身穿一件寬大的紫衣,衣上刺繡已是巧奪天工,更勿提那剪裁之精巧,做工之細致,端的讓人大開眼界。這麼一件衣服,穿在別人身上,都會搶走主人的風采,然而穿在她身上,卻只有襯得她身姿曼妙,更加風華絕代。
與之一比,穿著鳳冠霞帔的新妃王芷嫣實在是少了幾分貴氣,像個帶不出場面的小家碧玉。
眾人皆為錢明珠的美麗所震,一時間堂上靜悄悄的,就那樣親眼看著她一步步輕盈典雅地走進來,一直走到太子和新妃面前。
「臣妾來遲了。」錢明珠望著王芷嫣深深一笑,拍了拍手。
身後的宮女走上前,手中捧著一個白玉托盤,上面蓋著紅帕,紅白相映煞是好看。
錢明珠伸手將紅帕掀去,盤上卻是對如意。這對如意乃是用整塊翡翠雕刻而成,通體剔透,沒有一絲瑕疵,在燈光下散發著潤潤的綠意。
「謹以翡翠如意一對,恭祝太子與新妃百年好合,萬事如意。」一邊說邊施了一個大禮。
直起身時,見面前的兩人都盯著她,于王芷嫣,是驚詫中帶了戒備,而于旭琉,更為復雜,一雙眼楮黑漆漆的,讓人看不透。
司儀官見情形有些尷尬,忙高聲喊道︰「禮畢——送入洞房——」
喜娘護著王芷嫣匆匆離去,甚至沒有參拜正妃,底下的文武百官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當司儀官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時,已經彌補不及,一張臉頓時漲得血紅。
錢明珠鎮定自若地從席上取了杯酒,轉身面向眾人,「來,大家一起舉杯,願天佑我朝,永泰康祥!」
見此百官只能起身,一齊舉杯附和︰「天佑我朝,永泰康祥!」
在眾人仰首飲酒之際,錢明珠對宮女們使了個眼色,悄悄地從側門退了出去。
花園里處處張燈結彩,連道路都映得一片艷紅。錢明珠抬起頭,一輪彎月高懸于空,四周星星閃爍,與月爭輝。
「月光雖亮,但繁星似錦,那光輝星星點點的,怎麼也奪不走;而且若是有烏雲來了,遮住了月亮,卻遮不住星星。」說到這不禁幽幽一嘆。
身後宮女允如笑道︰「但是月亮畢竟是月亮啊,自古以來,對月吟詩的有幾人?對星吟詩的又有幾人?眾人許願盟志,對著的也是月亮,不是星星啊。」
錢明珠一怔,失笑道︰「沒想到允如竟有如此見解,看來倒是我迂腐了。我們走,這些悲風嘆月的事還是留給別人做吧。」
罷走了幾步,見前方一人攔道。那人緩緩轉身,竟是七皇子毓琉。未待她開口,他已說道︰「你們先退下,我與皇嫂有話要說。」
爆女們畏畏縮縮地望向錢明珠,見她點頭才恭身退下,遠遠地立在三丈之外。
「你上次忘了帶玉枕走。」毓琉遲遲不說話,錢明珠只有先開口。
但她才剛那麼說,就听毓琉道︰「她根本比不上你!」
錢明珠愕然。
「她連你的一根頭發都不如,立她為妃,根本是對你的羞辱!」
听得毓琉為她抱不平,錢明珠反而面容一正,定聲道︰「七皇子,你失言了。這話我可以當做沒听過,請下次不要再說。」
「我為什麼不可以說?」毓琉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委屈?你不覺得不甘心嗎?那天我在錦陽殿內看見的拿椅砸窗毫無懼色侃侃而談的人真的是你嗎?」
錢明珠的唇動了幾下,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來。
于是毓琉變得更加懊惱,「我原本以為自己遇見了個不一般的女子,沒想到你和宮里的那些女人們並沒有什麼不同。你以為逆來順受就能博取憐憫,乖巧听話就能獲得恩寵?別傻了!」
「七皇子……」
「我很難過。」毓琉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于低沉中透出股難以言喻的悲傷,「當朝野上下紛紛議論你,把你當做一個笑話來說時,我真的覺得很難過。為什麼會這樣?」
「她是我的妃子,似乎不需要你來為她難過。」冷冷的聲音毫無預兆地插了進來。
錢明珠暗中松了口氣,毓琉太激動,再談下去不知他會做出什麼更離譜的事情來,被人看見只會又添一樁笑話,對她來說不但沒有幫助,反添困擾。
毓琉回頭,見到旭琉冷冷一笑,「又是你……真巧,你不是對她不聞不問從不理睬的嗎?怎麼每次我和她說話時你都會出現?抓奸,還是看戲?」
「你喝醉了。」旭琉沖身後的隨從使了個眼色,「來人,送七皇子回去。」
毓琉甩開太監們的手,厲聲道︰「不用趕我,我自己會走!你以為我願意來這里?你以為我願意看到百官們對你阿諛奉承的嘴臉?從小到大什麼最好的都是你的,太子你當,監國你當,連女人都是挑最好的那個嫁給你……而你最可恨的地方不是你的得天獨厚,是你根本不懂得珍惜!」
旭琉沉下了臉,「沒听到我說的話嗎?送七皇子回去,他醉了。」
太監們嚇得面色如土,連忙半拖半架強行拉著毓琉離去。
錢明珠望著毓琉的背影消失在拱門後,忍不住幽幽一嘆。
「他喜歡你。」旭琉盯了她半天,忽然說了這麼句話。
錢明珠莞爾,「更準確點說,我認為他是想幫我。可惜,用錯了方式,被他這麼一鬧,殿下肯定更討厭我了吧?」
旭琉皺了皺眉。
錢明珠淡淡一笑,轉身緩步前行。不知道為什麼,旭琉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宮女們不敢上前打攪,只能遠遠地跟在後邊。一時間院內靜靜,只听得見稀稀落落的腳步聲。
「這個時候,殿下應該在殿上與大臣們飲酒。」
「我不喜歡喝酒。」
「殿下是不喜歡酒的味道,還是不喜歡酒給人帶來的感覺?」
「我討厭被其他東西所控制,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永遠清醒,所做的每件事、所說的每個字、都由自己決定。」
「和殿下不一樣,我喜歡喝酒,我喜歡它的味道,也喜歡它給人帶來的後果。」錢明珠嫣然,雙眸燦燦如星,「那種感覺讓我覺得很奇妙,思維是完全迷茫的混沌的放松的,每個動作每句話都出自本能,摒棄了清醒時的一切顧慮。」
旭琉止步,望著她的眼神里多了幾分若有所思。
「殿下這樣看著我,可在我臉上看出了什麼?」
旭琉沉默了一下,道︰「你把自己藏得很好,即使我看見什麼,也不是真的。」
錢明珠的笑容僵住了,好不容易和諧的氣氛忽然間變得有些尷尬。幸好這時鐵門開啟的聲音及時響起,旭琉扭頭看去,只見花園的後門開了一半,門外停了輛馬車,幾個宮女正往車上搬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