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經過昨夜休憩的茶亭,日上中午,一對老夫妻正在賣茶,幾個腳夫模樣的人坐在旁邊的板凳上歇腳,邊喝茶邊說笑,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這世界安然如昔,但為什麼看在他眼里,卻有了天覆地轉的變化?
依稀仿佛又見那青衫飄逸,明眸生輝,一張臉上,卻有著千萬種表情,笑起來,怒起來,都與別人好生不一樣。
可昨夜在此地那個大跳大叫不肯走路還暗算他的少年,現今又在何方?是生?還是死?
迦洛心中一聲,長長嘆息。
身後鸞鈴聲響,幾個腳夫臉上都露出了艷羨之色,順著他們的目光回望去,便見一輛寶馬輕車沿著官道悠悠行來,先不提那車身是如何華美,車轅上的十八只銀鈴是何等璀璨,單是趕車的車夫身上都穿著上好的綢衣,真不得不讓人感慨此車主人的奢侈。
迦洛看到這輛車,眼楮一亮,他此時正站在道路中央,見馬車來了也不閃避,路人正想提醒他快讓道時,馬車卻先自在他前面停了下來。
「萍蹤留芳客,促席說平生。」紅木車門無聲滑開.銀緞門簾掀了一角,露出一雙笑意款款的眼楮來,眼楮的主人望著迦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好久不見,迦洛郎。」
迦洛輕輕一掠,跳上車去,簾落門閉,車夫輕揚長鞭,繼續前行。
車廂相當寬敞,布置得舒適雅致,每件東西都擺放在最合適的位置上,以便主人一伸手就能拿到它們。
迦洛搖頭道︰「沒想到這麼久不見,你的脾氣半點沒改,還是這般講究享受。」
那人微微笑道︰「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若不好好享受一番,怎麼對得起自己?」縴長素手取了旁邊小暖爐上的紫砂壺,又從幾下櫃中拿出只青瓷玉杯,倒了杯茶推到迦洛面前,「看看我的茶道是否有所精進。」
迦洛苦笑,「我現在沒有心思品茶。」
那人驚訝,「什麼事這樣心事重重?」
「和你有關。」
「我?」
迦洛盯著他,語氣森然,「你即將大難臨頭了,柳舒眉。」
持壺的手就那樣僵在了半空中,貴氣儒雅的臉上浮起一絲愕然之色。這位手比女子還秀美的男子,就是錢家五位女婿候選人中的最後一位——碧瀾綢莊的少主,當今天下三個最有錢的人中的一個——柳舒眉。
愕然之色一閃而過,柳舒眉又恢復了一貫恬淡安然的模樣,微笑道︰「唉,這事傳得沸沸揚揚,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我真是頭疼呢。」
這下輪到迦洛訝然,「你已經知道了?」
「一想到有可能要娶個自己不愛的女人為妻,共度這後半輩子,我就不寒而栗。這不是大難臨頭,是什麼?」
迦洛听後沒有笑,表情反而更凝重了,「不是這個,柳兄。風七少昨夜被人暗殺了。」
柳舒眉一驚,繼而听迦洛又道︰「不但如此,而且就在剛才半個時辰以前,另一位錢家女婿人選的卞胥,也遭了毒手。」
「你的意思是?」
「這兩件事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蓄意為之。此人的目的暫不得知,但是我想必定與錢家招婿一事有關。」
柳舒眉沉思道︰「難道是錢家商業上的競爭對手,亦或是什麼仇家,不想讓她們借聯姻之名如虎添翼,因而從中破壞?」
「可能性不大,錢家有長女明珠嫁于太子,地位已經穩如泰山,根本動搖不了。」
「那麼,便是有人暗慕錢三小姐,不想我們五個得中雀屏,于是起了殺念。」
迦洛沉聲道︰「有可能。但是,若你們五個都死了,也不見得會輪到他,這樣費盡心機置人死地,如果不是此人實在心狠手辣,喜歡趕盡殺絕,就是思慮不周,有勇無謀。我認為更有可能的是……」
「什麼?」
「凶手就是你們五人中的一個。」
柳舒眉的眼中復雜之色一閃而過,低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要五人中的四人都死了,那麼剩下那個定能順利當上錢家女婿。」
「但是,這個解釋也有大大的一處疑點,凶手若是你們中的一位,其他四人都死了,獨留他一個,不等于是自曝其短,告訴大家他就是凶手嗎?所以這點我很是想不明白。」
柳舒眉笑了一笑道︰「好了,與其現在在此疑神疑鬼的猜測凶手是誰,不如及時作好防備,以免悲劇再演。一切到了京城再說吧。」
「因風七少之死,京城已戒嚴緝凶,我們恐怕得在平安鎮等待城門再開了。不過也好,北靜王世子隨歌和舞柳城葉二公子都在鎮上,三人一起,若凶手真是其中一人,可彼此監視;若是外人,又可團結對敵。」
柳舒眉的笑意更深了,輕撫茶杯道︰「真奇怪,你當著我的面為何能把這事說得這般透徹?難道你忘了我也是被懷疑對象之一嗎?也許就是我殺了風七少和卞胥。」
迦洛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我二十年交情,你為人怎樣,我會不知嗎?天下人盡可做這卑鄙之事,但你不會。」
柳舒眉定定地望著迦洛,眸中流露出感動之色,他伸出手來與迦洛對擊一掌彼此交握,低聲道︰「好朋友。」
「好朋友。」迦洛重復了一遍,一切盡在不言中。
「姑娘,您的飯菜。」店伙計敲門而人,將一托盤子的四道菜肴擺到桌上。琉璃吊燒雞、鴛鴦燴魚、湖鼎上素和風味野菌湯,外加一碗冒著熱氣的白米飯。不但顏色誘人,香味更是濃郁,都是這家客棧的拿手好菜。
然而坐在窗邊的那個女子,連頭也不回一下,只是道︰「我不餓,撤了吧。」
「可是隔壁房間的那位客官交代了,叫姑娘一定得吃點。」
季玲瓏澀澀一笑,「命令我?那好,你放著吧,我過會吃。」
「唉。」店伙計收了拖盤正想走人,卻又回頭遲疑道,「對了,姑娘,隔壁房間那位客官就是北靜王世子大人吧?」
季玲瓏皺起了眉,「你問這個做什麼?」
「姑娘,你還不知道嗎?和世子一起入選錢家女婿的風七少昨兒個被人殺啦!」
季玲瓏一早上都待在房間里,因此並不知道此事外面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好事者添油加醋,各個說的好像親眼見到一般,越傳越是玄乎,到了店伙計這,就成了,「姑娘,你可得勸世子小心點。大伙兒都說錢三小姐命不好,還沒嫁過門,甚至連親都沒訂呢,就已先克死了風七少。」
季玲瓏愕然,繼而失笑。真是風水輪回轉,原來世人皆如此刻薄,連那般完美的女子都會因這種事而無辜受累,毀及清譽,真不知道于她而言,是幸呢,還是不幸。
兩道柳眉微微展開,但她的臉上卻素色無波,「好,我知道了。」
店伙計本還指望從她這探听點小道消息的,但見她這幅愛理不理的模樣,知道沒戲,便關上門走了。
季玲瓏回頭看著桌上的菜肴,眸中明明滅滅,似喜似悲,似嗔似怨,千種感情交織在一起,莫名的心就軟了。
她的很多喜好都表現得並不明顯,獨自將情緒掩藏心中,然而,他竟然能夠知道她喜歡吃什麼,那是否證明其實他也是在意她的?否則,不會留這麼多心思給她。
可是,即便這樣又如何,他要娶的,要共度一生的,是其他女子啊——就算沒有錢寶兒,也輪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