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真是不劃算,讓我平平安安地嫁給薛克汗,你的大仇不是就報了嗎?……現在可該後悔了吧……」
手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耳邊是他冷冷的聲音,「這麼一次一次試探我,真有意思嗎?」
她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寒氣逼人的眼楮,居然說不出話來。
「仇我要報,人我也要,這句話,我不會再說第二遍。你若是還要懷疑,就隨便你吧。」
淚水猛然涌出,他為什麼總是能看出她掩藏在心底的情緒?在他面前,她就好像初生的嬰兒,徹底暴露,一覽無余。是的,她是在試探他,若知道她命定的厄運,他還會愛她嗎?他不會後悔嗎?
「對不起,對不起……」她把頭埋進他懷里,淚水傾瀉在他胸口,「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也不要我……」抬起頭,她眼中波光閃閃,似有萬千星辰的倒影瀲灩其間,「你知道嗎,我是春分那天出生的呢,可是我從來就不知道春天是什麼樣子。」她指著自己的胸口,輕輕地笑,「這里,一直都是空的。有人對我好,有人對我壞,我全都沒分別。怎麼樣,都無所謂……」
他皺眉看她,臉色還是很難看。
「可是今後……今後不會了,我把春天放在心里,把你放在心里,只有你一個……所以,你絕對絕對不準拋下我,不準離開我……」
「傻瓜……」他終于嘆氣,抱住她,「真是個笨蛋……」
第七章
沙漠的日出意味著一天折磨的開始,在綠洲看日出卻是賞心悅目。
太陽漸漸從爾邊的沙丘冒出頭來,霧氣升騰,一會兒,霧散了,重又現出—片遼闊的原野。東方雖有旭日斜照,四野仍舊蒼蒼茫茫。天明淨如青琉璃,碧藍藍如洗,水面平滑如鏡,微風吹來,細微的紋路是楚楚動人的柔弱,蔓延出風的舞姿、水的舞姿、草木的舞姿、生命的舞姿——獨傲天地的舞姿。綠洲上靜靜的,天空中也不見一只飛鳥,整個天地都是他們兩人的。
浣春將赤果的雪白玉足浸在水里,轉過頭瞧著半躺在沙柳樹陰下的仇無涯,「今後你打算怎樣呢?咱們要到哪兒去?」
仇無涯微微閉著眼,將一顆顆小石子拋進池塘里,激起的水花濺在她臉上衣上,她想做嗔眉瞪目的生氣狀,卻掩不住唇角的柔柔笑意。
「我若說再回去沙漠深處,你跟不跟?」他懶洋洋地看她,一副篤定她會答應的樣子。
想要從仇無涯口中听到纏綿的情話,今生今世怕是不可能了,她有這樣的覺悟。嘆口氣,「當然跟,天涯地角都跟……開心了吧?」
他咧嘴一笑,這女人其實心思很深,又喜歡拐彎抹角裝模作樣,有機會就要讓她多說點真心話,他喜歡的是柔弱面具下堅強深情的她,若拿掉面具後變得畏縮多疑就免了。
「我們到雅丹沙去,那兒是我們渠勒族現在的領地,像這里一樣是個綠洲,不過比這里大多了。你還沒見過我師父,想必他該出關了,見到你一定高興得很。」
「師父?」她一怔,仇無涯的師父,是什麼樣的人呢?他會不會喜歡她呢?
「對啊,喜歡嗦教訓人的老頭子!」仇無涯撇撇嘴,滿臉不以為然,「整天滿口天命、星象的,你們兩個一定會很投緣。」
看他一臉臭臭的表情,她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听起來是位有學問又講禮儀的智慧長者,跟某人可一點兒也不像。」
仇無涯也不生氣,聳聳肩,「誰要像那個老頭子,有我師兄一個人繼承他的臭脾氣就夠了,年紀輕輕就變得里巴嗦,可不是我們渠勒男兒的氣概。」
「師兄?」除了師父,還有另一號人物嗎?
他瞧她一眼,笑了,「你見過的,就是‘巴勒’啊。」
想起那個精靈古怪的年輕騎兵,她恍然大悟,原來是他的師兄兼幫凶,「不知你的族人現在在哪兒,那天沙暴很是危險,他們不會出事吧?」
仇無涯又丟了顆石子過來,輕松地回答她︰「不用替他擔心,小小沙暴困不住他們的。我一路上留下標記,現在師兄一定正在沿路找我們。」他起身,抓起彎刀,「我去獵些野兔黃羊之類的野味,你把水袋都裝滿,這里離匈奴王廷太近,還是早點離開得好。」
她點點頭,有些掛心他的傷口,「你的傷不要緊嗎?痛就別逞強。」
他回頭對她一笑,滿不在乎,「就憑你那點手勁,根本殺不了人,到了雅丹沙,我一定會叫你多吃些的。」眨眨眼,他笑得頗帶惡意,「你呀,抱起來太瘦了。」
她瞠目,臉紅,抓起手邊的石子就朝他扔過去,「誰要你抱了!登徒子!」
石子落空,仇無涯的人影也消失在一座起伏的沙丘後面,忽然傳來他嘹亮的歌聲,調子是西域的,歌詞卻是漢話︰「花開時節已到,蝶兒心中歡喜;和她緣分來時,我定牢牢抓住。山頂是否積雪,座座山峰明白;姑娘有啥心事,沒有一人曉得。」
這個……蠻子男人啊,她的臉紅了又紅,心中的喜悅卻是壓也壓不住,終于悄然笑了起來。
一生之中,大約只有這個時候,笑得最真、最甜、最美吧……
將水袋一一裝滿,剩下就無事可做,浣春躲在沙柳下,眼中看著仇無涯去的方向。衰草黃沙十分單調,不知不覺竟闔眼睡去。
一只大手輕輕在她臉上游移……
她唇角一動,微笑把臉貼過去——
不對!腦十突然有異樣的警告,這不是無涯的手!
猛然驚起,睜眼,眼前的景象讓她震驚到說不出活米——
原本空無人跡的綠洲此時到處是騎著馬,佩著彎刀,短衣褐裘,頭戴皮帽,身背強弓的男人,數十面黑底金邊的牙旗在風中招展,她認出那是匈奴的旗幟——與仇無涯當初打著來騙她的旗幟一模一樣!
而眼前半彎下腰.用一雙尖銳而貪婪的眼楮盯著她的男人,年紀約有五十上下,外穿貂裘,額束金帶,腰間掛著白玉裝飾的彎刀,高大的身軀結實而顯得粗野,種種跡象表明,他一定是個位高權重的匈奴貴族。
匈、奴!
她竟然踫到了一心想要逃離的惡魔般的匈奴人!眼前頓時漆黑一片,冷汗涔涔而下,喉嚨中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尖叫——
「啊——」
那個匈奴貴族退開一步,跟身邊的隨從嘰里咕嚕地說了句什麼,立刻有人遞上了一卷畫軸,他展開來,對著她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子半天,忽然開口.竟是生硬的漢話︰「你是……安順公主劉浣春?」
她完全呆住,不由自主點頭,這個匈奴人怎麼會認識她?
他呵呵然又欣欣然地大笑起來,「本王就是匈奴右賢王薛克汗,你的丈夫!」
噩夢以最極端的方式化為現實……
「原本以為漢朝的皇帝老兒不識相,膽敢拒絕本王的要求,所以才準備帶領匈奴鐵騎殺上長安去,想不到竟然在這里踫到美麗的公主看來和親的事已經成了?」
她咬緊牙關鎮靜住自己混亂的心緒,多年在宮中的磨練終于起了作用,她僵硬地點頭,強迫自己露出微笑,「請右賢王原諒本宮此刻失儀,送親的隊伍前幾日遇到了風暴,本宮與一位護衛與其他人吹散迷失路途,好不容易到達這里,正要尋找右賢王廷……」她喘了口氣,一向掛在臉上的溫柔微笑竟然難以為繼,「不知王爺是否見過我的護衛呢?」
無涯,無涯,你千萬不能有事!
「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