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克汗看起來除了驚艷,並沒有什麼怒意。無涯應該還沒有踫到他吧,若是踫到了,他一定會沖動得去拼命的。
「我沒有看到什麼護衛,倒是有一個不知死活的家伙想要行刺本王,不過……」薛克汗對身邊的隨從問了幾句,又回過頭來,「已經被我的勇士們亂刀砍死了。」
她一定是听錯了!
「啊,這是那家伙的刀——他是你的護衛嗎?」
一把沾著血與黃沙卻依舊雪亮鋒利的彎刀遞在她面前,刀柄上還系著她熟悉的綠色的絲穗。
她一定是看錯了!
無涯,她的無涯不會這樣輕易死在仇人的刀下,他有著最堅強的毅力,最強烈的復仇心,他怎麼會允許自己就這樣死掉?!可是——那明明白白是他的刀!
「他人呢?他的尸首呢?」她猛地站起來,臉色已經白得不像活人了。
「大概丟去喂狼了吧。」薛克汗不以為意,別說那男子意圖行刺他,就算他真是什麼漢朝護衛,他右賢王殺個把漢人,還不是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算得了什麼。
喂狼?
心口的冰冷彌漫全身,她笑得慘淡無比。原來如此。
早就該明白,命運是這樣一個慣愛涂脂抹粉打扮自己來騙取信任的娼妓,每當她以為可以得到幸福的時候,命運就會從黑暗中跳出來,打破所有美夢,然後嘲笑她的天真,冷眼旁觀她的痛楚。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命運一樣一樣從她身上剝奪,什麼也不肯放過。
最後奪走的,是她的無涯……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曾經戲言的兩句詩,如今竟似成識。眼前的陽光太過耀眼,身上卻只感覺無比的寒冷。
「騙子!」昏迷前的那一剎那,腦誨中掠過的,是一抹絕望般的憤怒……
無涯!無涯……
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華麗的營帳中,高大的穹頂瓖金嵌銀,昭示著主人的高貴地位與威嚴。
昏迷前的記憶同時蘇醒,浣春掙扎著坐起來,眼神空洞。
「你是笨蛋嗎?」她喃喃,也是恨恨地念著他的名字,「仇無涯……你怎麼會笨到留下我一個人,你不知道,女人的心是很易變的嗎?你若不回來,我就嫁給別人……到那時你會生氣吧?……生氣就回來找我啊……」
攤開手,斷紋清晰可見,這就是她的命運嗎?一直以為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游走于世間,如今才知道,原來竟始終在命運的手掌上起舞。
淚,不受控制地流下,她將臉孔埋進掌中,從喉嚨里飆出極力壓抑的悲泣。
要她怎能不愛他呢?那個從不對她說情話,卻在生死關頭肯為她舍棄性命的蠻子男人……
而她終于失去了他,溫柔隨他埋葬。她的世界起了火,熊熊烈火漫天燃起,她尤路可逃;心已變成沙漠之海,干渴的砂礫在風中哭泣。
永不休止、無邊無際的燒灼和干渴。
春天是個太倉促的季節,風雨急來,花朵凋零,一如她的心。
「你是笨蛋嗎?!」
同樣氣急敗壞地吼叫的還另有人在;白牙瞪著眼的半死不活奄奄一息卻還拼命想起身的師弟,只覺牙齒療癢的,癢得他忍不住要破口大罵。
「你頭上長的是豬腦袋嗎?孤身一人敢在萬馬軍中刺殺匈奴右賢王,你以為自己有幾條命夠你這麼玩?五道刀傷,二處箭傷,斷了一根肋骨。差點被馬踩成肉醬,要不是我到得及時,現在只能給你收尸了!你這個……只有膽子不長腦子的混蛋!」
仇無涯身上到處裹著布條,血漬滲出,看起來觸目驚心,臉色完全是慘白一片,只是一雙幽深的黑眼還散發著亢滿焦急與怒氣的強烈光芒,「我……要去救浣春!」
一句話沒說完,就劇烈地咳嗽起來,臉上涌起病態的潮紅,咳到有絲絲鮮血溢出唇際。
「你看你,都傷成這樣還亂動!」白牙眼中除了生氣還有痛惜,畢竟是多年兄弟,看到無涯現在的慘狀,他自然難過,于是放柔了聲音說︰「放心,薛克汗不會傷害公主,她是漢朝送來和親的,如今歪打正著,咱們正好完璧歸趙。你氣也出了,師父問起來我也有交代,豈不是兩全其美?」
「什麼兩全其美!」仇無涯大吼,「她是我的女人!薛克汗想動她除非我死!」
「你——」白牙尖叫,抖著手指著他的鼻子,「你居然真的下手了!喔,天哪!地呀!亡了我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會出事……」
他這里埋天怨地,仇無涯只當他在放屁,雙臂支撐著就要起身,「我……我得去……救她……」
「救?怎麼救?以你這個樣子,把自己都救成死人了!還在做夢!」白牙咬牙切齒,一把把他按回去。
「師兄,你幫我!你一定要幫我!」仇無涯情急地抓住白牙的手,臉上肌肉扭曲,表情猙獰,手勁大得不像個重傷之人。
白牙嘆氣,一指點中師弟的睡穴。仇無涯雙目一合,沉沉睡去。
「我不干了……這簡直不是人干的……」他看著師弟,嘴里念咒似地嘟噥著,「我這就回去收拾包袱浪跡天涯,再也不管那個惹禍精、麻煩鬼……」
可是想到師父那張笑眯眯又陰氣森森的老臉,還有彩雲聲聲「把公主還給我」的尖叫,白牙抱著腦袋蹲下,哀嘆聲蕩氣回腸——
「我怎麼——這麼倒霉啊啊啊啊……」
沐浴包衣之後,浣春梳洗齊整地去見右賢王薛克汗。
短匕首被她小心地藏起來,對著銅鏡,努力將笑容調整到最完美。以前她是怎麼笑的?不記得了,不過現在這個笑容應該更能打動那個男人的心吧……
溫柔,又有些妖媚;端莊,再攙點楚楚可憐;臉上或許稍帶幾分驚惶,無論如何,柔弱的女人總會讓人稍稍憐惜,軟弱的女性,總會讓人喪失警惕,驚懼的女人,總會讓男人有英雄救美的成就感吧。
而美麗的女性,就是最能讓男人神魂顛倒忘乎所以了。
啊……糟糕,怎麼眼淚又流下來了呢?不過,眼含秋水的效果或許也不錯……
無涯,我又戴上面具了,你不是最討厭看見我這樣笑嗎?生氣的話,就來阻止我吧,你要是不來,我就去笑給你的仇人看嘍。
輕輕地笑著,她步出帳房,女奴帶她前往右賢王的王帳。此時正是星光初綻,這片大漠上火光點點,到處是燃起的火堆,不知有多少匈奴士兵正圍坐在一起談笑。
王帳中正在擺酒設宴,半圍著闊大的帳篷坐著的全是匈奴貴族與將軍,時時爆發出粗野的笑聲,而當她走進帳中的那一刻,所有聲音剎那間完全靜止了。
這……一定是傳說中的神女降臨了人世啊……
「大漢安顧公主浣春拜見右賢王爺……」她盈盈微笑,深深行禮,「王爺相救之恩,浣春在此謝過了。」
薛克汗的視線簡直難以從她美麗到不可思議的容顏上移開,「啊……浣春,果然是個好名字……」
她的臉微微紅起來,一抹醉人的嬌羞蕩漾起萬︰千漣漪,波紋傳遍了整座王帳,「浣春此次前來和親,希望能與王爺百年好合,令漢匈兩國親如一家,不再戰火四起,若能如此,浣春願一生長留大漠,永伴王爺左右。」
「這個自然,」薛克汗笑得毫無誠意,「和親之後,本王與皇帝老兒就是翁婿了,他的寶座本王自然也不好意思去搶啊……」
她驚喜地笑了,一瞬間燦若花開,不少人覺得好像連眼楮都睜不開了。
「多謝王爺金口親允,浣春無以為報,就獻上一舞,為王爺祝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