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靜默。
「好周詳的考慮。」凝眸咬牙微笑,「大哥果然是大哥,看來這個爛攤子我是非接下不可了。」考慮問題永遠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無論什麼事情都早在計劃之中,對這種人而言,「意外」是根本不存在的事吧。
「那是自然。」目的達成,宮無策悠然轉換目標,「無釋,輪到你了。」
「少把我扯進去。」宮無釋冷冷地揚起嘴角,「這種無聊事我沒興趣插手,別指望我會幫你什麼。」
「想置身事外嗎?」宮無策笑著搖了搖頭,「恐怕無法讓你如願。」
爆無釋一雙眸子半眯起來,「你定要拖我下水?有必要嗎?你自己說凝眸有能力處理的。」雖然這絕對是妄想。
「那只是指明處的,還有暗處的。而且,我並不只要你這一個月插手,之後的五年,也包括在內。」
「休想。」想也不想地,他立即拒絕。
「是嗎?」宮無策笑了笑,視他的反對為無物的那種笑,「你難道忘了答應過師父的事?一心輔我,這是你自己說過的話。」
「……好,很好。」宮無釋笑,咬牙切齒地笑,「我答應你便是。不過,你最好祈禱那二十八個主事識時務些。你也知道我的脾氣一向不好,耐性更差,若是一時火了將他們徹底永遠地‘擺平’,累得你重新另覓賢才,可莫要怪我。」
「我怎會怪你?」無策無辜揚眉,「我要你去做的本就是這件事情。」
「什麼意思?」
「很簡單呀。如你所言,不是所有的人都那麼識時務,個別冥頑不靈者我也沒那麼好的耐心去再三周旋,只好有勞你了。解決的方法隨你,只要不傷及無辜——」宮無策頓了一頓,聲音低柔,「不擇手段也無妨。」
「你是說,我只要負責動手就好?」宮無釋挑眉。
「然也。不過如果他們都肯做俊杰的話,自然也沒你什麼事。所以——」他話鋒一轉,「該希望他們識時務些的是你才對。」
爆無釋冷哼一聲,身形一縱便閃了出去。
「有武功在身真是很方便呢。」似笑非笑地丟下一句,宮無策亦走人。
凝眸只手撫向微痛的肩,忍不住垂頭嘆息。
好日子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沒了,真是,她怎麼會有這種大哥呢……
爆無策走在往策居的路上。
他走得很慢,步子似乎有些不穩。但如果不是很注意的話,絕看不出來任何的不對勁,自然更不會知道他此刻根本虛弱到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
這一次的發作,比起上一次似乎又厲害了些。剛才在書房時,他雖然及時退到窗邊,借陰影模糊了變色的表情,但只怕還是沒瞞過凝眸吧。在身為局外人的無釋看來,他抓住凝眸是防她月兌逃,可是被抓的凝眸不可能不察覺,以他當時施力的方向和力道,根本就是無法站穩才不得不找樣東西支撐住。
也許再下一次,就撐不過了吧……
喉口有微微的腥甜涌上來,他輕吸一口氣,不再想下去。微抬首,盛夏的早晨,陽光極燦爛。對面有下人行來,見著他,站定了立過一旁,恭聲打招呼︰「策公子早。」
「早。」宮無策微笑回應,腳下轉向另一條路。道路兩旁栽有樹木,那陰綠一路鋪灑過去,至盡頭,便是策居。
空氣中有隱隱的暗香浮動,他入內,閉著眼楮靠在門上喘息了一會兒,然後扶了牆一步一步挪至院落一角的那數棵梔子花樹前,微微俯身,伸出手去。
喉口的腥甜忽然轉濃,有什麼東西拼命地往上涌,蒼白冰涼的指尖撫上花瓣的那一剎那,一口鮮血狂噴出來。
微彎腰立于梔子花樹前的少年,披散下來的黑發,沾血的唇,蒼白如紙的清雋面容,濺上斑斑血點的白衣,組合成的畫面,絕美到了極致,也詭異到了極致。
「真好笑……像我這樣的人,體內的血竟然也是鮮紅的……」低低吐出的話語,帶著淡淡的自嘲以及無可言喻的蒼涼。
陰暗處,烏衣如魅的少年低聲問︰「又嚴重了?」
「是的……」他微仰起頭,「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活著的,一定。」
「我知道。」那人哼了一聲,聲音中忽然多了幾分譏諷之意︰「至少在這五年的期限之內,你不會死。」
爆無策怔了怔,轉過身來,「你在生氣?」
那人默然。
「我明白你的意思……」宮無策垂眸,輕咳了聲,「你認為我不該代這五年之職是嗎?」
那人冷冷地道︰「你自己的身體是什麼狀況用得著我來提醒嗎?宮凜並沒強迫你留下來,也沒一定要你留下來幫他守著這個爛攤子,可是為了那個白痴一樣的丫頭——」聲音擔心中帶著怒意,「她值得你拿命來守護嗎?」
「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他微笑著搖頭,「應該說,沒有她,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那人沉默片刻,「我不懂。」
「等到某一天,你找到了自己竭畢生之精力、盡一切之所能無論如何也要守護住的人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了。縱,我並不是仁慈到會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的人,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你知道我不會這樣做。」
這樣溫柔地笑著,是怎樣的心情呢?雖然明知道自己是沒資格付出和接受的人,因為脆弱到隨時都會消逝的生命,一直以來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以為可以以不受傷害的方式守候下去……可是,這世上是真的有在劫難逃這回事的,已經動了的心連自己都沒辦法控制。冷靜只是表面,騙人卻騙不了己,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只是為了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而已。
「……對你而言,那個丫頭就是理由嗎?」
「是的。」毫不猶豫地回答。立在檐下的少年,微微合著目,柔軟的黑發散落下來,沾血的唇畔有著滿足的笑靨。那樣聖穆的溫柔,恍若一錯眼間便會消失的幻影。
「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如果有一天,我——」
「別想。」他冷聲打斷道,「她的死活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想要她過得好,想要她不受欺負,就自己活著去保護她,不要現在給我交代一些遺言一樣的東西。」
「我也希望啊。」淡淡一笑,將這個問題拋諸一邊,宮無策轉而問︰「你就是為這個來的嗎?‘他’可有派人跟蹤你?」
「四個,出門五里就全甩了。」少年不屑地冷笑,「老家伙越活越回去了,也不想想現在孤騖門中那些廢物還有哪個跟得住我?白白叫人來送死。」
「你殺了他們?」
「沒有。那些貨色還不配我開殺戒。我只不過廢了他們的武功而已。」
丙然,在那樣地獄一樣的地方成長,不沾血怎會是因為什麼可笑的善心?宮無策低低嘆息︰「對‘他’,你也可以做同樣的處置嗎?」
「你知道不可能。」聲音剎時凝成冰雪,僅僅是提到「他」,已有掩飾不住的殺氣散發出來,逼得失了武功的宮無策心中一滯,氣息微促地朝後退了兩步。
烏衣少年察覺,立即斂去殺意,聲音中怒氣卻更重︰「不要再跟我說‘放棄’之類的話,就算你可以忘記是誰讓你變成這種樣子的,我卻不能。所有他加諸在你身上的一切,總有一天我要他一一嘗遍!什麼忤逆弒親天理不容?從進孤騖門的那天起我就再也不信這種鬼話!這世上若真有天理,你就不會遭這種罪!」
「……」喉口又有腥甜涌上,宮無策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翻涌的氣血,掙扎著道︰「我知道勸不回你,但至少,在你決定動手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