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少年看著他,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眼中有深刻的痛苦一閃而逝,「我答應你,近兩年我也許不能再來了,你自己多保重。」說完再看他一眼,轉身躍上高牆,幾個起落間已失去了蹤影。
爆無策微松口氣,立即嘔出一口鮮血。舉手拭去血跡,知是因受不住那殺氣所致。他竟已……虛弱到了這種程度!
微眯起眼,院中一地陽光燦爛。
活著啊……只要活著就好……
這樣對常人來說最簡單不過的心願,卻是他永遠也做不到的事情。
第3章(1)
如果除去那些隔三岔五就在夜間前來拜訪的閑雜人等的話,這一個月的日子是可以算作風平浪靜的。宮無策的預料準確之極,不管外間有關拂心齋的傳聞到了怎樣的地步,二十八坊都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般,始終按兵不動。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地繼續做著各自的生意,倒令一幫子想看熱鬧的各色人等扼腕不已。至于欲從中牟利的人就更是失望了。
拂心齋與其他門派最大的不同是︰不管出現多大的動亂,齋中人都絕不會把不相干的人拖進來主持公道或是壯己聲勢。他們有足夠的智慧了解「請神容易送神難」的含義。那麼辛苦艱難得來的利益,焉能容別人來分杯羹?
同樣,選擇在「夜半私語無人時」前來光顧的梁上君子們也沒一個能討到好處。在宮無策事先早已做好的安排之下,拂心齋中的守衛根本沒怎麼活動,諸位君子們便一個接一個地自動落入機關,呼天不靈,叫地不應。其中有一個最倒霉,不慎闖入了宮三的地盤,其實他的武功比宮無釋還要高出一截,只不過宮無策之所以舍他而就無釋是因為他的出手實在太狠太辣,所以這個人的下場……不提也罷。
總而言之,一切尚可,沒發生任何月兌軌的事情。這對凝眸來說該是很值得慶幸了。但事實上,她的感覺只有不平,從第一天一直不平到最後一天。
她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不,是確定她被設計了!如果早知道還要處理那一堆小山也似的賬冊的話,她說什麼也不會接下這一個月的!
可惡的大哥——一想到就忍不住咬牙切齒,清秀的面容也跟著猙獰起來。太過分了!算計自己天真可愛的妹妹已經很不應該,居然還把她當白痴耍;明明是有求于她,擺出的卻是高高在上的施恩者的姿態……更可惡的是,她居然真的上當!
早知道寧可給二哥扁一頓算了,在床上躺一個月總比在這里累死累活得好,雖然可能會痛得根本躺不住……真是,為什麼要心軟呢,沒良心的大哥算計她的時候可沒有一絲心軟——
「叩、叩。」
她回過神來,「進來。」
「稟大小姐,節華坊坊主範東遙求見。」
已經有人來了?凝眸怔了怔,道︰「你先引他到西廳奉茶。」
「是。」
眼看著僕人退去,凝眸癱坐入椅中,撫額申吟。這下好了——
「大哥還沒出關嗎?」一張笑嘻嘻的俊臉由窗口探進來,是宮四。
「沒。」她悲慘地回應。老天就看她這麼不順眼嗎?最後一天還要給她找出這麼個麻煩。
「那可有些不妙了。」雖然如此說,宮四臉上的笑容卻燦爛得近乎有些幸災樂禍的成分,看得凝眸倒有些奇怪了。
「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我為什麼笑不出來?」宮四聳聳肩,長腿一抬,利落地由窗口翻了進來,「拂心齋中有資格接見下屬的,只有正牌齋主你和大哥,又不干我的事,我有什麼好不開心的?」
撇得真清。凝眸翻了翻白眼,「是呀,只有我最倒霉,憑空多了這一個月的災難。」
「既然這麼不想要拂心齋,丟開手就是啦,反正外邊多得是人搶著要。撿個順眼的送他不就好了。」宮四很熱心地幫她出主意。
「真是好主意。」凝眸頜首贊同,「你介不介意我把這個主意告訴大哥?他一定也很高興。」
「呃,這就不用了,我們的人生觀不同,他未必會欣賞那個提議。」宮四坐上書桌,信手拿起手邊的賬冊翻看,「說起來大哥也是過分了一點,居然叫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整日面對這些東西,真是——咦?」驚訝地揚眉,他撿起另一本賬冊,快速翻看,越翻臉上的表情越怪異,末了不信邪地拋開,又拿起另一本。
凝眸莫名其妙地看他一本接一本地翻,翻完就隨手一扔,終于忍不住出聲︰「四哥,這是我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你弄得這麼亂七八糟,找起來很麻煩的。」
「這個你不用擔心。」宮四合上手中的賬冊,一臉誠摯地道︰「真的,你放心好了,因為再亂也不可能比現在更亂。四哥真是佩服你,經過你的辛苦整理,大哥大概要花兩倍的工夫才能將它們重新還原,計算成本及收益的時間排除在外。」
「沒、沒那麼糟吧?」她無辜地眨眼,「雖然我對這些賬冊是沒什麼好感,但也還是花了一點心思啊。」才兩倍的工夫嗎?看來她還是不夠努力呀。
「幸好你只花了一點心思,不然大哥更慘。」宮四感嘆地搖頭,「想到大哥看到這些面目全非的賬冊的表情——真是叫人期待呀。」
「可是……」她毫無愧疚地揚眉,「我覺得大哥在把它們交給我的時候就應該已經預料到有今天了吧。「畢竟前鑒良多。」
「這倒是。」宮四模模下巴,「這麼多年來他好像一直這樣,明知道交給你的事情十次有九次搞砸,而且一定弄得比原來更復雜,偏偏他總是學不到教訓,讓你去做的事反而一次比一次困難,又不加以任何指點,寧可事後收拾爛攤子。如果說是磨煉的話,這樣子的磨煉會不會太奇怪了點?」
「稱之為‘磨煉’確實不合常理,可是,」支起手托著下巴,凝眸笑笑地問,「如果換做‘試探’呢,會不會合理很多?」
「試探?你是說他之所以要你做那些明明在你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是為了試探——」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敲著桌面,「你是不是真的做不了那些事?再準確點說,他懷疑你的白痴是裝出來的?」
臂肘猛地打滑出去,掃落數本賬冊,下巴「咚」的一聲敲在桌面上,清秀的臉龐露出扭曲的笑容來,「不是吧,四哥?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你居然當真還推算出結果來,不是我有心貶低你,可是你——也實在太好騙了點吧?」
「有嗎?」宮四跳下桌,腳一伸勾來張凳子坐下,與她隔著書桌兩兩相望,「我倒覺得我的推論很接近事實啊。除此之外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釋。既然如此,這當然就是事實。好了接下來就該談到你為什麼裝傻的問題——」
「听上去很有意思,那麼我就不留下來妨礙四哥發揮豐富的想象力了,先走一步。」撿起地上的賬冊,凝眸有禮地向他笑了笑,起身準備走人。
「你就這麼走了?那範東遙怎麼辦?他大概早等得急了。」
呀,險些忘了還有這號人物。眉眼彎彎地轉身,「那就叫他繼續等下去好了,等到他不急為止。」
沒料到會听到這樣不負責任的回答,宮四一時怔住,但隨即反應過來,「你想等大哥出關?」
「不是我等,是姓範的等。」凝眸糾正,「反正大哥鐵定是今天出關,只是不知道究竟哪個時辰而已。姓範的多等等又不會怎樣,大不了我多送他兩杯茶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