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隨後宣判如下︰罪名成立,死刑,十五日內允許上訴。
瞬間的靜默立刻被各式各樣的嘈雜聲打破,法警不得不拼盡全力維持法庭秩序。狂喜、驚訝、難以置信、失落、興奮……不同的人不同的情緒仿佛同時爆發出來,交織在法庭上空。朱勝倫平靜無波的神態表明他並不在乎這個判決,然而最重要的兩個主角——
總算……結束了!邢儀非突然間有一種累到月兌力的感覺,平生第一次,她沒有以往的勝利和輕松,只覺得身心疲倦到了極點,什麼都不願想,什麼都不願做,她只希望趕快離開法庭,回家。
有司寇的家嗎?她下意識去看對面的他,卻什麼也沒看到。司寇的臉上是一片空白,他,在想什麼呢?……
就這樣——結束了嗎?冷徹心肺,寒意透頂。司寇突然覺得支撐不住,各式面孔各式聲音在周圍晃來晃去,法官、倫叔、邢儀非、陪審員、方修羅、遲衡……意識漂浮在虛空中,越來越模糊,直至淡至虛無……
「司寇……」方修羅擔心地叫他,司寇的臉色刷白,身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快速流走——不久之後,他才了解消失不見的就是「司寇」。
遲衡皺起眉,辯護席上的司寇看起來很不對勁,靜默到可怕。
用盡最後的自制力,邢儀非和司寇在同事與朋友的陪護下走出法庭,不管審判結果如何,這兩人看起來有一點是相同的︰仿佛剛經歷過一場惡戰,而且都輸得很慘。
作為律師和檢察官,他們秀出了從業生涯迄今為止最精彩的一次演出,然而在這個舞台上,作為司寇和邢儀非,他們是惟一的失敗者,這應該就叫人生吧……那種明知不可為卻不得不做的,無奈。
☆☆☆
當日從黃昏到深夜,邢儀非一直在公寓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最終一夜未眠。
方修羅在辦公室度過整夜……奇怪,那家伙總該出現的啊,為再度上訴他也一定會來這里,難道自己居然會想錯了?
遲衡的酒吧破例開業到天明……白天見他瀕臨崩潰的邊緣,最直接的反應不是應該來這里嗎?
司寇從此失蹤,至少,邢儀非沒再看到他。
曲終,人散。
☆☆☆
時間是不間斷的流水,一分一秒,一時一刻,一格一格向前推進。方修羅在事務所宣布司寇律師暫時休假;朱勝他堅決拒絕上訴,而且繼續對毒品案保持沉默;華夜與地檢署的合作仍在進行,尋求其他突破點;媒體在審訊落幕之後漸漸將興趣轉移到其他社會熱門的新聞上;聖小嬰仍得無限期負責邢儀非的人身安全;而邢儀非呢,她繼續地檢署的日常工作,一如既往地沉默如冰,沒人能看得出她在想些什麼——反正她一貫如此,旁人早已習慣。世界太大,人心太小,司寇這個人的消失,好像一點漣漪都沒有激起。
地檢署。對雷壑而言,邢儀非本來就是一個在周身帶有絕緣場的人,自從案件結束,她則更變本加厲地在外面布下一堵堅冰築成的厚壁,而她的專業表現仍然完美……這樣的她,雷壑以前只是覺得自己比司寇遲到一步而已,現在他終于明白,自始至終,他與他們完全不在一條路上——放棄,常常是種明智的選擇。
聖小嬰則遠比華夜頻繁地跑到司寇的公寓、邢儀非的現居處。當然她有很好的名正言順的理由,所以聖小嬰順水推舟心安理得自自然然地把邢儀非當成自己的「半個朋友」。人在江湖,多個下屆地檢署首席檢察官的朋友總是一個很可靠的後台——不知邢儀非如果明白她這方面的想法會不會立刻搬家。
總之,正因為聖小嬰的經常串門,那件事發生時她才能及時恰逢其會,以致于她後來常常想︰如果,如果不是自己湊巧趕上,以邢儀非的孤僻少人緣,最後會不會釀成不可思議的人間慘禍佔據報紙頭條?
那一天是艷陽高照的周末,聖小嬰獨自一人逛街購物。下午時分,一時興起決定去拜訪邢儀非蹭頓下午茶,于是打電話過去。沒人接,正要掛斷听到答錄機留言——居然還是司寇的那一套!接著听見的,還有另一種聲音。
警哨。
聖小嬰當時頭發就豎了起來,來不及仔細去想為什麼不是警鈴而是少見的尖哨報警,惟一的念頭是︰難道邢儀非遇襲了?!
她幾乎以超人的速度趕到公寓,沖出電梯掏鑰匙開門,手都有點抖——保全系統是她重裝的,當時惟恐不夠堅固,現在只恨太繁瑣。
闖進大門,第一眼就看見毫無聲息趴在客廳地板上的邢儀非,尖哨聲在耳邊回蕩。聖小嬰腿一軟,幾乎走不過去。她深吸一口氣,沖到邢儀非身邊,伸手去探鼻息脈搏——雖然微弱但的確有。她稍微鎮定下來,再迅速檢查全身,沒有傷口、沒有血跡、什麼都沒有。她立馬想到投毒、注射,但看邢儀非一點特殊的癥狀也沒有,聖小嬰再鎮定三分,這才注意到房內的尖哨聲很奇特,絕對不是警鈴,保全系統沒有報過警。她循聲找到了廚房,看見——
料理台上一只電水壺,水開多時,壺嘴持續尖嘯。
Shit!聖小嬰一把拽下插頭,此時救護車已經開到樓下。
于是不過三個月,邢儀非再度被送進聖瑪麗醫院急救室。同一位醫師M•JOhnson告訴全程陪護眼都不敢眨的聖小嬰︰病人營養不良,身體虛弱,血糖偏低。簡而言之——餓昏的。一瓶葡萄糖足以解決問題。
如果不是邢儀非當時還未醒來,聖小嬰覺得自己一定會揪起她破口大罵。搞什麼嘛!檢察官就能嚇死人不賠命嗎?!當然無論如何,聖小嬰都算邢儀非的救命恩人,餓個一兩天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萬一水燒干電線起火就很難說了。
邢儀非注射過營養針和葡萄糖,兩人一道回公寓,順帶拎回大袋維生素等等各式各樣花花綠綠的藥丸。
廚房,冰箱是空的,儲藏櫃是空的,水壺也是空的(所以才去燒水)。
聖小嬰站在客廳對邢儀非說︰「這是過的什麼日子啊,你?」繁榮社會檢察官差點餓死家中,簡直是全體市民之恥。
邢儀非沒說話,聖小嬰也沒指望她回答,只是順著她的目光看見那間臥室,空蕩蕩的。消磨得差不多的怒氣一下子全部泄掉,唉,自己雖然受驚嚇,但真正不好受的還是邢儀非,而且還差點鬧出人命。
聖小嬰決定和邢儀非好好談一次。為人為己,這種狀況實在不能再持續下去了。
「Allen。」聖小嬰鄭重其事地叫她,「你這樣是不行的!就算你不在乎糟蹋自己也不能這樣砸我招牌……啊!不對!我的意思是,你砸我招牌沒關系,但不應該對自己這麼不負責任。司寇如果知道今天的事一定會擔心的。」
首次有人在那之後跟邢儀非提起司寇這個名字。聖小嬰緊緊地盯住她,如願地看見她的眼神中有些動搖乃至灰黯。
有在听就好。她再接再厲︰「你跟我說實話,起訴朱勝他那件事,你究竟有沒有,後悔?」
邢儀非沉默地看著她,搖頭。如果從頭再來,她會作同樣的選擇。她從未後悔擔任該案的檢控官,因為她是邢儀非。但是,這些日子以來,某些時候,她會希望自己,不是邢儀非。
既然不是她的問題,那就是關于司寇了,聖小嬰覺得輕松了不少。「我明白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當你只剩下一個人,無人能讓你付出時,生命就徹底空虛了……算了,這听來像是三流政治家的演講。直接地說,你既然那麼擔心司寇,又很想他,為什麼不干脆去找他?」難道要弄到間接自殺上報紙頭條,讓司寇趕回來見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