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塵,我是很願意活下去的,但如果上天注定要我死,我也沒什麼留戀。其實我早就想放開重擔,徹底休息了,只是想不到會以這種方式。若塵,生命對于我並無厚饋。」
「那麼我呢?我也不值得你留戀嗎!」
「哦,是的,幸虧有你,」沈幗眉平靜的聲音里突然有了種熱烈的情緒,「在我生命的最後一段時日里給了我幾乎不敢夢想的歡樂。記得你帶我去集市的那天嗎?回來時我真的希望就此死去,因為有了這些記憶,我是雖死無憾了。」
風若塵想不到沈幗眉會對那偶然的一次出游印象如此深刻,也想不到她對愛只有這微薄的要求,她一生過得是怎樣的生活啊!于是種種憐惜、酸楚、愛戀、痛苦齊齊涌到胸口。他猛地低下頭堵住了沈幗眉的唇。原來愛到極處,也能衍生出近乎痛楚的情愫。
他恨不能傾盡自己的生命將活力注入沈幗眉的身體,他要她活下去,她必須活下去!現在他再不管什麼仇,什麼恨,只有懷中的人兒才是他的一切,在愛面前,仇恨、憤怒都如此蒼白無力。
直到兩人都快要窒息,風若塵才結束這個深吻。沈幗眉急促地喘息著,她的眼楮水汪汪的,籠著一層夢幻般的喜悅。紅暈布滿她的面頰,代替了原來的蒼白,使她看上去突然有了健康的生氣。
「等你一好起來,我們就成親,不管你答不答應!」風若塵在她耳旁霸道地宣布。
「成親……」沈幗眉嘆息般地重復著,眼里流露出熱切的目光。突然,她全身痙攣地抖動了一下,紅暈霎時轉為蒼白,大顆的汗珠從額頭上滲出,她猛地咬緊了嘴唇,喉嚨中幾乎破口而出的申吟被生生壓住了。
風若塵知道這是蛇毒在體內發作了,金針刺穴雖然可以暫保住她的性命,卻不能抑制這種毒素侵蝕的痛苦,事實上沈幗眉被咬傷後沒有當場喪命已經是奇跡了,他至今仍不免有些疑問。風若塵攬緊沈幗眉的身軀,想要增強她的力量,除此之外,他也毫無辦法。
「幗眉,你要挺住!」
沈幗眉勉強向風若塵笑了笑,但隨即就閉上了眼楮。她全身劇烈地顫抖,額頭上淡藍的血管微凸,風若塵可以明顯地感受到她肌肉的緊繃。痛苦是如此來勢洶洶,好像雷雨前的烏雲,迅速布滿了她的全身。沈幗眉拼盡全力咬緊顫抖的嘴唇,以阻止源源不斷從喉嚨中進出的尖叫和申吟,即使在此刻,她仍驕傲的不肯向痛苦妥脅。
「麻沸散!快!快!」風若塵無法看她這般煎熬,沖著侍候的婢女大吼,要她們趕快取止痛的藥來。
「不……要……」沈幗眉不知從哪里來的力量,僵硬的右手突然緊抓了風若塵的衣袖,手指幾乎透過衣袖掐人手心,以阻止風若塵的幫助。
「為什麼?這樣可以使你減輕痛楚啊!」
「這……這是……代……價……」她吃力地擠出幾個宇,但還未等風若塵明白過來,她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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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半昏迷,片刻的清醒,然後又是昏迷……毒素在一寸寸侵蝕沈幗眉的肌體,而時間也同樣殘酷地流逝。
沈家所有的情報系統全部啟動,各處人馬如流星般往來不絕,向京城求藥的十只信鴿早巳放飛,可是直到此刻,仍無一絲好消息。
沈幗眉又進入了下一個昏迷狀態,風若塵小心地為她蓋好棉被,輕步走出白衣閣。
從沈幗眉中毒到已經十八個時辰了,每隔三個時辰蛇毒就會發作一次,風若塵實在不能再忍受看著她與劇痛對抗的樣子,趁她短暫的間歇,他必須出去透一透氣,否則他只怕會先發瘋的。
白衣閣緊靠著南園,此時已是初冬,園里花殘枝凋,一副蕭條氣像。風若塵剛踏進園門,就見沈天賜靠著一棵樹,神色茫然,待看到他時,馬上挺直身形,嘴唇微動,似乎欲言又止。
「她又昏迷過去了,但暫沒有性命危險。」風若塵明白他想問什麼,主動說了出來。「你……有九焰蘭或天香豆蔻的消息嗎?」
沈天賜緩慢地搖了搖頭,臉部肌肉抽動,突然轉身抱住樹干,再也壓抑不住地啜泣起來。風若塵望著他聳動的肩頭,心中不由一動︰沈天賜的傷心他並不意外,何碧麗與沈清沈玉的漠不關心,他也不以為異,但平素疼愛沈幗眉的沈德宏居然既不來探望,也不派人來問安,卻著實有些奇怪。他一直為沈幗眉拒老父于千里之外的態度而遺憾,如今看來,問題不止在沈幗眉一人身上而已。但這種念頭在他心里只是一閃而過,因為此時他的悲傷與憂慮都太沉重了,重得讓他根本無心再去理會這些小枝節。
風若塵走過去,把手放在沈天賜肩上,「天賜少爺,你應當堅強起來,現在沈家的擔子全壓在你的肩頭了,你不能這麼軟弱。為了你姐姐,為了沈家,擦干眼淚,要像個男子漢的樣子!」
沈天賜轉過身,那張酷似沈幗眉的漂亮臉上爬滿淚痕,「我不要她死!我不要她死!你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救她的,是不是?」
風若塵沉默不語,此刻他真希望能回答一聲「是」,但,他不能對沈天賜和自己說謊。
沈天賜深吸一口氣,冷靜地道︰「我明白了,我不會再哭了。」
風若塵看著他,那原來仍有幾分青澀、調皮、天真的臉突然似乎在一夜之間變得成熟、冷酷,越來越像他的姐姐了。他用平靜卻令獅子也要發抖的語氣說︰「我一定會找到那些下毒手害她的人,那時,他們要為今天的事而付出意想不到的代價!」
燭光搖曳,一切都那麼靜謐。
自從知道自己藥石罔效後,沈幗眉就拒絕再勞師勞力地讓人守護,她要求沈家所有的人都一切如常,連四處求藥的屬下都各歸本職。她的命令是如此不容質疑,人們也只好順從。
她似乎已經放棄了求生的希望。
風若塵並沒有阻止她,但再不肯離開她一步。他似乎也不再焦慮,反而常常掛著笑容。此刻,他正坐在沈幗眉床頭,靜靜凝視著她。
床上的人兒低低地申吟一聲,意識再度復蘇了。
當她慢慢地睜開眼楮,最先躍人眼簾的是一張微笑的臉,還有一雙深遂的眼楮,于是她也還報以一個微笑,盡避那微笑掛在她蒼白的嘴角是如此楚楚可憐。
「你醒了,要喝點水嗎?」
「不。」她輕柔地拒絕。「今天是十五吧?」
「也許。我記不得日子了。」他有些訝異她的問題。
「那今晚有月亮嗎?」
風若塵起身走到東窗前,推開窗欞,一輪明月跳躍地閃過來,恰好懸在床頭。「不但有,還是滿月呢。」他吹熄紅燭,回到她身邊,輕柔地扶起她,讓她舒適地靠在寬闊有力的肩頭,又用錦被妥貼地裹住她。「今夕何夕,共此嬋娟。」
「想不想听听我講故事?」沈幗眉突然轉開話題,有些孩子氣地問。
「好啊。」風若塵實在並沒有听故事的心情,卻不忍拂沈幗眉之興,今晚她異乎尋常的清醒,他心里清楚這是回光返照——臨死前的奇跡,就像花朵凋零前的艷麗。
「從前,有個小女孩,她有疼她的爹爹,愛她的姆媽,還有許多寵她的家人。她整天快樂得什麼煩惱也沒有。
「在她三歲那年,突然有一天,爹爹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女人,說這是她的二娘。小女孩很高興,因為多了疼她的人,但是她姆媽卻非常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