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繼續不振下去,事務所就要倒閉、關門大吉了!他們幾個家伙不但要失業,連他這個社會也跟著沒戲唱。
他清清喉嚨,拍了拍桌子,壯大聲勢,慎重宣布道︰「為了讓事務所能永續經營,從今天、現在起,我希望你們評估自己的專長,積極接洽工作,在業界做出名聲來!」
相較于他的慷慨激昂,其他三名員工頂多抬了下眼皮,一副事不關已的冷淡模樣,仿佛剛剛耳邊拂過的只是一道微風,不痛不癢。
「違抗者一律開除!」夏爾治板起俊臉,撂下狠話。
他也不願意仗著自己身為社長的身份,動不動就用裁員威脅下屬,但為了振興事務所營運、也為了能讓他們萎靡許久的精神重新振作起來,他不得不祭出這最後的手段。
他很清楚,他們三人需要這份工作,不會輕易放棄、離開。
據他所知,這三個長相得體的年輕人,在來到事務所之前,似乎都有一段不願回顧的經歷與過往,因此封閉了心靈,以消極的態度面對世界。
從他們來應征時,他見他們的第一眼,就能從他們無神的雙眼中強烈感覺到傷痛與孤寂。
那是一對受過傷的人才會有的淡漠眼神。
進到事務所半年多來,他們之間的交流少之又少,一開始甚至還互看不順眼,針鋒相對,只差沒有真正大打出手——因為三個人連動手都懶,他能夠深切理解他們的心情,畢竟他也有著不欲人知的境遇。
這家成立不久的事務所,除了是他漂泊多年後想駐足停留的堡壘,他也希望能成為眼前三個年輕人的重生之地,再度找回他們對生命的熱情。
甚至以上兩個理由,萬能事務所有存在,永續經營的必要性。
夏爾治接著打破沉默,堅決地說道︰「我也會盡全力為事務所做宣傳,你們三個就給我好好的執行任務。」
回應他的,又是一陣無人開口的緘默。
夏爾治沒有露出不悅、沒有惱怒,畢竟相處的時間不算短,盡避彼此關系不算友好,但也多少模清每個人的脾性了。
他們三個人沒反對亦沒拒絕,是因為人生至此,做與不做都無所謂,根本沒太大差別,他們只求安穩度日。
這間事務所沒有競爭、沒有壓力,是他們最理想的逃避人生落腳處。
白緒忠蓋上半顆米粒不剩的便當盒,照慣例進入放空的神游狀態。他隱約听見電話聲響了幾次,但來電者究竟是事務所房東打來催討房租,或者是案件委托,他全然漠不關心。
直到三個熟悉的字眼傳入腦門,經過大腦解析,喚醒了他潛埋的記憶。
他挺直腰桿,目光凝聚。
「巷口開家烤馬鈴薯,料超多,一顆只要三十。」事務所員工之一的薛楚衛把一張簡陋的傳單遞給他。
原來是烤馬鈴薯……白緒忠黯下黑眸,胸口閃過一陣怪異的沉悶。
一個月前到阿薩布魯出公差的點滴,如跑馬燈般掠過腦海,而同行者馬翎淑的樣貌形象隨之清晰立體起來。
他意興闌珊的覷了眼DM,打算繼續發呆,社長夏爾治卻大聲點了他的名。
「有工作。」夏爾治把寫了任務內容的紙張擺在他桌上。
白緒忠懶洋洋的掃過白紙上的黑鉛字,低垂的眼皮掀都沒掀一下。
「交給你了。」夏爾治拍拍他的肩,笑著離開。
新工作是明天晚上,他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在私人派對上充當一名端盤子、送酒的服務生,如此而已。
堡作內容枯燥無所謂,很符合胸無大志的他。
白緒忠沒有異議,接下了指派的工作。
第八章
衣香鬢影、賓客雲集的上流社會社交場合,是白緒忠曾經熟悉的場景。
扁鮮體面的穿著,虛應的辭令與敷衍的笑容,都曾在他身上出現過。
現在看來,他卻覺得能月兌離這一切,其實沒什麼不好,至少不必從頭到尾笑得嘴都僵了,再怎麼處不來的對象也要主動上前,假裝熱絡的攀談幾句,而別人也會以相同手法接近他,嘴上掛著大同小異的客套言詞,誰也不會去得罪誰,畢竟多一個敵人就少一條財路,對于經商者是大忌。
這個道理他直謹記在心、屬守無疑,他一直以為將來他必定會接管頗具規模的家業,沒想到發生了兄弟鬩牆與未婚妻的背叛事件,雙重沖擊令他心灰意冷、痛心絕望。白緒中無法若無其事的繼續面對沒把他當一回事的兄弟與未婚妻,至于較維護弟弟們的父母,象是灑在傷口上的一把鹽,讓他認清自己孤立無援的立場。
所以他選擇離開、退出,他不覺得這是軟弱逃避,反而是成全。
也許有怨有恨有不甘,但他做不出任何報復的行為去傷害家人,和愛過的女人。
盡避推動他曾視之如命的人,以為必是囊中物的事業經營權,但他並未因此而活不下去,走上絕路。縱使的確有好長一段時間,他過著魂不附體、行尸走肉的日子,但最終他還是存活下來了,他還有活著的渴望,想感受「活著」的滋味。
生存是天地萬物的本能。
沒了愛人、沒有傲人的事業,依舊可以活下去,他刻意選擇了與原本人生截然不同、背道而馳的方式討活,試著放緩生活步調,思考自己究竟最想要的是什麼。
他慢慢習慣並喜歡上幾近無欲無求的安穩閑適,完全不想回到過去那種汲汲營營、忙碌疲憊的工作狂模式,甚至覺得那樣拼死拼活的自己,心境到底為何?真的感到開心嗎?幸福嗎?過去似乎沒有留下太多值得留戀的余味。
穿梭在會場中,白緒忠羰著擺放各式調酒的托盤四處走動,思緒也不斷回溯游走。
身份雖有「降格」之嫌,他卻沒有任何不自在,不過俊臉上並未有笑容,只是制式的做著分內的事,不帶其他感情與熱情。
突然間,他被一名精心打扮的年輕女郎喚住,對方沖著他綻放花一般的笑靨。
「可以給我一杯酒嗎?」她的嗓音嬌滴滴。
從發現他的存在後,她使開始注意他的動向,會場有不少條件還不錯的男士,唯獨他能緊緊吸引住她的目光,讓她宛如偏執的狂熱分子般,追隨不放。
白緒忠不發一語,遞給她一杯適合女性飲用的粉紅色調酒後就要走開。
女郎一口飲盡,把空杯放回去,立刻索討了下一杯,又馬上喝光,如此重復相同的舉動,一連數杯調酒下咽依然面不改色,足見酒量極佳。
白緒忠僅能被迫站在原地,眼睜睜的看她把托盤上的酒消耗殆盡,留下一只只的空杯。
女郎頻送秋波,大膽露骨的傳達對他的好感。「工作結束後有空嗎?我知道一家很有情調的高級酒吧,請你喝一杯,好嗎?」她勾住他的手臂,提出誘人邀請。
「我比較喜歡一個人喝。」白緒忠收走她手中見底的酒杯,不著痕跡的推離她的觸踫,美色當前仍不為所動。
見到濃妝艷抹的女人,他直覺打從心底反感,對方的笑容、舉止,顯得做作及刻意,給人一種浮夸、不誠懇的感覺。
真奇怪,她明明老是和他針鋒相對,時常對他擺出晚娘臉孔。
他卻不以為意,甚至每當想起與她相處的那段時光,他的嘴角總是忍不住上揚,帶著微笑。
他知道,那趟阿薩布魯之行里,遇見的所有人事物,將是他人生中永不會忘懷的寶貴經歷。
白緒忠黯下眼眸,被突出其來的加快洪流淹沒,沒來由的一陣郁悶,讓他更沒心思應付對方。「抱歉,我去工作了。」說完,他立即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