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琴淵放下酒杯,提起了酒壺卻先給淮斟倒了一杯,較之淮斟的咄咄逼人態度很是隨意和悠閑,「王爺請說。」
淮斟因為楚琴淵的閑適而有些不快,「當年我叫悱惻來殺你,那是她第一次騙我,她竟隨便找了個人的血搪塞我,讓我有理由不殺你。如今我倒有些後悔——」
他持著酒杯看著楚琴淵,想起蝶悱惻,他一臉寒霜,「後悔讓她見了你。要不然你們兩個人也不會牽扯到這樣的地步。楚公子,為了這個,你是不是得——敬我一杯?」
楚琴淵緩緩端起了酒杯,勾起了唇角一飲而盡。他發現今天淮斟致命的弱點︰他開始沉不住氣。他們兩個人之間只要有一個人沉不住氣,那麼那個人就會很危險。
淮斟冷笑,「我答應過悱惻,讓你在和蒙古之戰中全身而退。我沒有食言。」
楚琴淵緩緩地道︰「所以王爺這次來,是為了殺我——在戰事全部結束的時候。」他幾乎是刻意地挑破這一點,為的是擾亂因為蝶悱惻而益發沉不住氣的淮斟。
淮斟一怔,繼而大笑,「不錯,我們兩個人糾纏這麼久,也該是了斷的時候了。」
楚琴淵為自己倒了一杯滿酒,笑得更深了。他的笑讓淮斟覺得有一種大氣而尊貴的東西在里面,還有一種背負陷阱的怪異。
船外,已經被大量的士兵圍得滴水不露。
甩去心中的怪異,淮斟捏著酒杯站了起來,「你還想說什麼?我不妨陪你聊聊。」
「其實昭容並不是我的生母吧?」他這一句話出其不意地進一步擾亂了淮斟。楚琴淵卻一身淡然地把自己逼入了死角。
話音一落淮斟立刻動了殺機。如果說淮斟一直都有著殺楚琴淵的打算,那麼此刻便已然定了主意︰要動手了。他對著窗戶舉起了酒杯——漫不經心。
楚琴淵靜靜地看著他,嘴角的弧度卻越拉越大。他幾乎可以遇見酒杯擲地的後果,但是他等的就是這一刻。因為只有這個時候一些事情才可以說得清楚。
酒杯在月光和白雪的反射下,散發著五彩的光。
船外,士兵開始拉弓上弦。
淮斟轉過身來,神色未變,「還知道什麼?說出來听听。」
楚琴淵卻不急著說話,反而又提起了酒壺——沒酒了呢,挑了挑眉他放下空酒壺慢慢道︰「我的生母其實是王爺的母親︰容貴妃。」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壓抑而心慌。淮斟突然輕聲道︰「不錯,告訴你也無妨。」他把酒杯捏得更緊了,口氣卻越來越輕松,只要杯子一落地——
他一邊踱步一邊道︰「說起這件事還要多虧‘鬼醫’莊御醫。當年父皇征戰在外,誰知道母親這個時候和人私通就懷了你。這個事情無論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殺頭之罪,好在那個時候有莊御醫暗中幫忙,說她患了天花結果被當時的皇後遣送出宮。然後她在宮外為了生你難產而死。然後你就被莊御醫送給了母親的好友家撫養——也就是現在的楚門。」
淮斟一邊回想一邊繼續道︰「本來這件事我並不知道,但是有一次竟然讓我無意間看到了當年他寫給楚門,卻還沒有發出去的書信。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你一定得死,因為你是足以影響我一生的把柄。莊御醫既然知道了也就一定要死,還好當時我知道了他是西塞派來的細作,所以他一定要死。就連我身邊的人都以為我是為了我母親的死才殺莊御醫的,又為了你可能是皇子要殺你。」
楚琴淵裝似酒醉地撐起了額,擋住了一身冷凝的凌厲和銳氣。
他褪下佛珠握在手里。
淮斟突然笑了,「也當真是在計劃之外。一是父皇,二是悱惻。父皇一見你便想起了母親,所以對于你是特別的禮遇。二是悱惻,我當年派悱惻去殺你,本也沒抱多大的期望;誰知倒好,她竟然為你騙我,還生出今後這些事情。」
他突然嘆了口氣,「對于你,在悱惻方面我是有些不甘。悱惻她一向順著我,竟然為了你一再地遠離我。如果不是礙于身份,我不一定會輸給你。」
淮斟這句話等于是告訴了楚琴淵他之于蝶悱惻的態度,其中有著身為男人的嫉妒。
楚琴淵開始無聲地撥動著佛珠——一顆一顆,聲音像是遠古的梵音︰「如果王爺今天把我殺了,我便會留在悱惻心中一輩子。這樣說來,我倒要多謝王爺的成全。」
氣勢上誰高一籌,立見分曉。
淮斟冷笑道︰「你就這樣有把握?」他已然高舉了杯子,空氣中一陣寒氣,窗外的雪下得益發瘋狂。箭,蓄勢待發。耳邊,似乎都已經听到了箭劃破大雪的空鳴。
緩緩的,他松開了指尖。
第八章千鈞一發(1)
西塞平京王府上空盤旋著一只貓頭鷹,叫聲慘烈不絕于耳。
血燕靠坐在床上,蝶悱惻正給她的外衣上著盤扣。猛然听到貓頭鷹的叫聲,心中一陣寒意竄起,一下子就蔓延到四肢百骸。
血燕看著窗外的大雪,「今年的雪下得真大。倒也奇了,這樣大的雪竟然還有貓頭鷹在叫。我小時候听宮里的丫頭說︰貓頭鷹在夜里叫是在數人將死之人的眉毛呢,等它一根一根數清楚了,人也就死了。」
蝶悱惻手上拿著的剪刀應聲而落。
雪燕見她一下子面無血色,驚訝道︰「你怎麼了?不會是涼著了吧?」
蝶悱惻知道自己此刻臉色應該不太好看,自己也沒有試過這樣慌亂過,還發生得莫名其妙。彎身撿了剪刀,勉強地笑了笑,「我沒事,就是一時手滑沒有拿穩剪刀。」
她這樣說血燕也就這樣信了。只有她自己清楚方才心中涌現的是一抹不祥。
琴淵……
她現在已經開始後悔當時走得太匆忙,以至于沒有向淮斟要了第二個條件。淮斟,他一定會殺了楚琴淵,而且一定做得非常漂亮。
她下意識抬頭看著窗外,天上竟然看不見月亮。
「王爺,」就在酒杯快要從指尖落下的時候,楚琴淵輕輕出聲,「你還不能殺我。」語氣竟然像是在聊天。
——千鈞一發。
淮斟重新拿穩酒杯,挑眉道︰「為什麼?」
楚琴淵從容地笑了,今天他笑得比平時要多得多,卻是每一笑都在刀刃上,「如果你今日殺了我,那今後你登上皇位的每一步必定會血流成河。」語氣如他平常一樣的溫和,但是眉宇之間已然變了顏色,入到淮斟耳中竟是字字鏗鏘。
這是淮斟第一次看見一個人有這樣平靜而蘊涵力量的目光。這樣的目光似乎有著燃燒一切的決心同時又有著淡定自若的信心。他的這股自信竟然讓他無從懷疑他所說的每一個字。他甚至有一種被人掐住了咽喉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一向堅定的心開始動搖。
他竟然開始動搖是不是要殺了楚琴淵,他竟然該死的開始感覺到如果此刻殺了楚琴淵,他將會後悔終生。
他痛恨這種被人威脅的感覺,還是被一個自己準備殺了的人。他為什麼不可以殺了他?他想要殺的人還沒有一個殺不成的!
可是他腦袋還清醒,他清醒地知道︰楚琴淵既然敢這樣說,就一定有人借了他天大的權柄。這個人是誰?明顯得很——當今皇上。皇帝一向對楚琴淵寵愛有加,一定是暗中許了他什麼才讓他如此自負。
楚琴淵見一會工夫淮斟已經轉過千百種思緒,思慮、殺氣、不甘,一一在出現在面上。他不由地在心里微微一笑——這一局,他賭贏了。又有誰知道︰他在生死一線之間,贏的又豈只是自己的一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