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依舊少言得可怕卻面上依舊淡冷如常,卻在心里冷笑,那件東西皇帝當真以為他不會打開看嗎?
離開長安的時候王佑蔭來送他,看得出來她這些日子也過得不好。
「四公子,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王佑蔭道。她只一人騎了馬來送,實在不像她平時一副官家小姐的排場。
楚琴淵點了點頭,「恭喜,王小姐。」他如今講話還有些吃力,不光是咬字還有聲音。他的聲音沙啞,有意無意總是刮起人心最柔軟的地方。
王佑蔭自嘲道︰「我有什麼喜?不過就是出嫁而已。」下個月初十她就要嫁給淮斟了,她看了眼四周,低聲道,「公子回到杭州也要小心。王爺那邊我至今搞不清他準備怎樣,但是你千萬小心——不要只防著外面。」她這句話說得別有用心。許久她嘆了口氣,「我言盡于此,悱惻她不願意見到你有事。」
悱惻……楚琴淵面上依舊淡淡的。可是心卻顫了一下,自從回到長安之後他覺得自己滿心都是鮮紅的胭脂在流,如血一樣的芬芳。
王佑蔭取出一只荷包遞給楚琴淵,「悱惻當時走得急,落在我那里忘記把它也帶走。這以前是悱惻從不離身之物,自遇見公子就再也沒見她戴過。我把它帶了來送給公子,也不枉悱惻和你相識一場。」
楚琴淵接了過來打開一看,笑了。里面是串佛珠,他想也不想就戴在了手上。
王佑蔭也笑了,「她以前老說自己妖氣橫生,要戴串佛珠鎮一鎮。她呀,正經的時候比誰都正經,胡鬧的時候就滿口的胡言亂語,什麼出格的事情都干得出。可是又有誰知道她骨子里其實是個再‘正氣’不過的人。」
楚琴淵看著遠方的路,听著蝶悱惻如何如何。他回到長安以後常想,也許他是懦弱的;對于他和蝶悱惻之間的暗潮洶涌他好像都是承受的那一方。他其實有些怕,怕自己變得不像自己,怕自己因為她而太過多情。
情深不壽。
或許他對她是有些希冀,所以任由她胡言亂語,放任她撩撥他的心。然後卻還不承認她之于自己早已深入骨血無可自拔。等到在蒙古第一次見到她,他就知道自己完了;他再也回不到以前那個對什麼都冷眼默然,對什麼都泰然處之的楚琴淵。
然後,他「暫時」失去了她。其實他可以帶她走,卻為了「家國」二字和自私再一次放開了她。知道現在,想活下去的心願不減反增。所以,她也必須要好好地活下去。
回到長安的每一個夜晚,當他望著月亮的時候就會恨這個烽火的時代。
人,往往直到失去,才知道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麼。
月華……他欠她太多了,這筆債什麼時候才能夠還得清?
月華……他想再見她一面,哪怕這一天要耗盡他的一生來等待。
和王佑蔭道了別,他上了馬車踏上了回杭州的路。沿路上經過了江邊,他在馬車上仍然可以看見那艘船。
兩岸的桃花早已經謝了,一樹滿江的翠綠看不出曾經繁華的影子。他的春天遠去了。
路邊的梧桐開始掉了葉子,梧桐落葉而天下知秋。這一年的秋天開始近了。
長安漸漸地模糊了,城門的顏色也開始不清楚了;那些繁華如鏡花水月一般消失在眼前,唯一深刻在腦海里的只有那句——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長安,漸漸地遠了……
這一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寒冷。楚門馥清閣中的柳樹幾乎都沒有再看見一片葉子,枯藤遍布了整個院子,備添蕭條。以前的冬天再怎麼冷,馥清閣中似乎從來沒有「蕭索」二字;楚門中敏感的人已經感覺到了︰四少爺,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四少爺了。
他竟然還命人在湖邊種起了桃花,這樣艷的花平常他是決計不會喜歡的。
他的琴聲還是一樣的妙絕,卻好像多了什麼東西在里面。他那樣一個清冷的人,琴聲听多了竟然依稀听得出淡淡的惆悵。
林滔靠在門上上听到楚琴淵彈完最後一個音,嘆了口氣,他越來越弄不懂眼前的這個男人。
第七章離人之醉(2)
察覺到林滔的目光,楚琴淵回過頭看了眼林滔,「有事?」楚琴淵的話已然比離開長安的時候要流暢許多,沙啞卻是還在。
林滔看著一身詭異平靜的楚琴淵,再想起那天一身浴血的他,仿佛是兩個人。不由得出口︰「你沒事吧?」
楚琴淵微偏了偏頭看著他,似笑非笑,「什麼事呢?」
「你……」林滔啞然,「我以為你——蝶悱惻……」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要說的是什麼,只是一口氣哽在喉,有些莫名地害怕這樣的楚琴淵。最近終于喃喃地說,「你究竟想要的是什麼?」
想要的是什麼?楚琴淵無聲地嘆息,「我想要什麼,難道你會不知道嗎?」他想要簡單的生活,想要自由的呼吸,想要不再有一身的無可奈何,想要平安地活著,想要——一個女人。
林滔再次說不出話,喉頭滾動了幾次只是死死地看著他。
楚琴淵深深地看著他,「我想要的其實很簡單,偏偏你們都以為很復雜。」他的目光突然變得若有似無的凌厲,「說吧,找我什麼事?」
林滔後背一涼,斟酌了字句道︰「靜睿王剛才來傳話,想請你今晚入船一敘。」
「噢?」楚琴淵扶著琴弦,半閉著眼瞼,突然笑了,「好。」
林滔心中一驚,也掩飾地笑了幾聲,「這樣甚好,你一個人去沒問題吧?我討厭皇家故做的氣派。」
「嗯。」楚琴淵點了點頭就不再理他。推了輪椅走到窗邊看著還沒開花的桃樹,終于要來了嗎?比他的預期要慢一些,這樣想來,似乎失去蝶悱惻對靜睿王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
月華……想起她最後的那曲《西廂記》總會讓他心痛。越來越深的夜里,身體每一根毛發似乎都呼吸到了她的味道,總有讓他想丟下一切去見她的沖動。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至少他必須今晚活著回來。
所以淮斟,他又笑了,今天晚上的這場賭局贏了就可以贏得他暫時的未來和無限的可能,他非贏不可!
十一月的天竟然飄起了雪。往年江南的雪哪里有下得這樣早又下得這樣急的?仿佛幾年沒下過似的,偏偏要在今年下個干淨。
杭州的西湖早已經被雪蓋了一層又一層,久違了的斷橋殘雪嬌怯地吐露芳容。湖邊停著一艘很大的樓船,華美而大氣。船外,雪還在下。
船中,楚琴淵與淮斟當面而坐。
氣氛在平靜中更添詭異。仿佛就在下一秒殺機肆起。
「王爺,別來無恙?」楚琴淵背對著門坐在淮斟對面。從他一到船上就發現幾乎整艘船全埋伏著淮斟的人,可是他偏偏選擇背對著大門而坐,讓人想不出他是到底是愚笨還是輕率。
「長安一別,楚公子好像是瘦了許多。」淮斟暖了壺酒看著他。
「謝王爺掛念。」楚琴淵舉起酒,大方地先干為敬。
淮斟瞥了眼他手上戴的那串佛珠,輕柔地道︰「我不知道楚公子還信佛?」他此刻覺得那串佛珠扎眼得很,心中已露不快。
楚琴淵倒答得坦蕩︰「這原本是悱惻之物,我戴著留個念想而已。」他在和淮斟提到她的時候一律以「悱惻」稱之,從來不在淮斟叫她本名。
說到蝶悱惻,淮斟的目光放沉了,「說起悱惻,我還真舍不得。你可知,悱惻第一次騙我是在什麼時候?」他的話中句句深意,句句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