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將全副心力都投注在砂石場和載運公司里頭,的確沒有時間娶妻生子。但是有小櫻……他就等于有了孩子。
小櫻會愛車如命,大概是受了他的影響——連路都走不穩,就已經讓他那台沒牌的哈雷載來載去——他也一直很驕傲有這樣懂車技巧高超的「女兒」。
將來比象猛的一切,都會是小櫻的!
但是……他看看那群嚼檳榔抽煙喝酒打架賭博樣樣都來的司機部屬,不禁頭痛。這些家伙的居心他哪會不知道?若是有比較成材的家伙……他也不排斥讓小櫻跟誰……
偏偏半個也沒有。
整天玩車,交游都是這群破爛不成材的東西……他真怕會有負老友所托,害他可愛的小櫻誤入狼口……
不!
他扶住雙頰,嘴巴茫然的成了個0型,還真的有點像某幅名畫。
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小櫻都二十六歲了,這樣蹉跎下去,他這輩子再也看不到小小櫻了……
「喂,老弟,」他打給遠在花蓮的弟弟,「還是忙不過來?好啦,我會調台車給你……記不記得過年你跟我提的事情?」沉重的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你給我發誓,一定要好好對待小櫻!」
幣了電話,他眼角有著晶瑩的淚光。
小櫻,這一切都是為了妳呀……
***
「我不要去!」若櫻的反應是意料之內的激動,「我不要離開伯伯!」
她一把抱住石破天,哭得梨花帶淚,「我要在伯伯身邊……」
「小櫻,听話……」石破天被她哭得心都碎了。
「我不要听話!」小櫻嬌脆的聲音被哭聲弄得柔軟,「我要跟伯伯啦……」
「我讓妳把小櫻號開去!」
哭聲低了一點。
「我的哈雷也給妳!」
哭聲又更低了些。
看她有反應,石破天神秘兮兮附在她耳邊低語,「……還有,花東公路和濱海公路幾乎沒有車輛,可以飆個痛快喔。」
「會照相。」她的哭聲停了,著魔似地望著東邊。
「測速器的配置圖,我已經準備好了。」
她的眼淚奇異地全干了,「什麼時候出發?」
這下換石破天嗚咽起來,「我舍不得小櫻呀!哇!」
***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東大中文系教授莊殊為抱著手臂,倚在他剛買的LEXUSSC430跑車邊,望著地磅站那群看來凶惡的司機老大沉思。
莊殊為,三十五歲,正陷入嚴重的思考中。
自從那天讓水若櫻幫他換過輪胎以後,他就沒辦法忘懷那個嬌柔又神采奕奕的英姿。差點連老福特都舍不得賣,還是媽媽嫌車子佔車庫,他才忍痛賣掉的。
找到她要做什麼呢?老實說,殊為也不知道。或許道個謝,請她吃頓飯吧?一個嬌弱的小女生得靠跑砂石車維生,光想到這點就覺得她的身後一定有著濃重的生活陰影。
那麼細弱的一雙手臂……不知道扛起怎樣艱困的生活重擔呀……他雖然只是一介書生,大家又是萍水相逢。受人點水之恩,須當涌泉以報……
只要知道她到底有什麼困難,或許可以拜托兄弟們想點辦法,或者在公司替她安排個職位什麼的……總比當個危險又辛苦的砂石車司機好。
不過,怎麼找她呢?
他只記得水若櫻的載運公司——事實上是想忘也忘不掉——或許地磅站能夠幫他一點忙。拜「比象猛」的威名,地磅站的人倒是很親切,告訴他,現在正在量地磅的司機老大就是「比象猛」的人。
「不過,」地磅站的人小心翼翼的說,「比象猛的人很名符其實喔……先生,你要小心一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穩重的走向前,先點頭示意。
「做什麼?小子!」這群粗豪漢子看起來心情都不好。
「我想打听貴公司的一位小姐,」他沒被嚇到,仍然有禮的問,「一位叫做水若櫻的小姐……」
「你找小櫻做什麼?」犀利的眼光幾乎穿透他,問話的人像是悶雷似的吼著。
「是這樣的,」他還是不急不徐,解釋了整件事情,「……我只是想找水若櫻小姐道個謝……」
「的確是小櫻會做的事情……」聲音軟了下來,軟得幾乎滴出水,有人真的開始眼眶泛紅。
「小櫻……妳為什麼要走?」有人真的嚎啕了。
走?他心驚的抬起頭,「水小姐過世了?」
「你才過世了!」沒好氣的吼他,又嗚嗚的哭起來,「小櫻被調到花蓮的比象猛啦!」自顧自的哭成一團,一面死老頭、臭老頭的亂罵著。
再也問不出什麼,莊殊為默默的思考著。
花蓮?花蓮也有比象猛?
看看這群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漢子,難道水小姐的困境連這樣的粗魯漢子都一掬同情之淚嗎?
問題似乎有點嚴重。
他叉著手,繼續陷入嚴重的思考。
***
假期結束,他該回學校報到了。開著簇新的SC430,這輛漂亮的跑車雖有著可伸縮的車篷,他卻沒有御風而行的沖動。
開玩笑,開車篷好接雨水嗎?
打開音響,舒伯特的音樂流瀉……果然是頂級音響……但是卻不像以往能夠撫慰他的心靈。
不行,他放心不下那個「孤苦」的小女生。
「喂,」他用了免持听筒,「孝為,現在忙嗎?」
「老哥?」再怎麼兵荒馬亂也比不上親哥哥重要,「怎麼啦?有事?」
「……想拜托你查一家載運公司。一家叫做比象猛的公司……」
「別掛電話。老哥,我馬上查,比象猛?好名字……」孝為高興得大咧著嘴,「老哥,你終于想通要回來公司效命啦。」
「不是。查到沒有?如果沒有,等你有空的時候……」
「慢點,我查到了,」孝為嘆口氣,「看我累成這樣,居然沒半個兄弟要幫忙,是不是我做人很失敗?好啦,比象猛,台北市XX路……」
「不是台北,花蓮的。」
「咦?你也知道花蓮有分公司?」幾時老哥除了故紙堆還關心外界的事情?「在玉里啦,離花蓮還有九十九公里……你要不要抄地址?」
玉里?他心頭一動,他也住在玉里。「麻煩你。」
「老哥,你查這家公司干嘛?是不是這家公司犯了你?告訴老弟,一定整得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告訴了他地址,好奇心幾乎淹死了孝為。
「不是。」他那向來穩重沉著的大哥居然隱隱有了笑意,「受人點水之恩,須當涌泉以報。」
幣了電話,孝為還莫名其妙。他親愛的大哥是不是念書念呆了?載運公司給他啥恩惠?「讀書人的頭腦真難理解……」他咕噥著,繼續為了莊家的事業拼死拼活。
既然在玉里,事情就好辦了。殊為微笑著,一路保持著五十公里的速度,穩穩的前行。
舒伯特的雲雀,听起來多麼雀躍。讓他想起那副甜甜的嗓音,和敏捷如雲雀的行動。
我們會再見面的……很快……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笑得多麼喜悅。
第二章
回到玉里,這輛奇特的跑車讓許多小孩欽羨地跑過來模個不停,殊為也只是笑笑,沒有生氣。
他一個人住在玉泉寺附近,典雅的別墅靜靜的立在平緩的山坡,坡下有個客家人和原住民混居的小村落,只住了些老人和小孩,年輕人不多。附近的孩子喜歡他,老人家尊重他是大學里教書的先生,有時免費教導小朋友念書,所以老人家們會送自己種的瓜果蔬菜,每天都有歐巴桑來打掃,收他一點微薄的酬勞。
實在過意不去,歐巴桑還笑咪咪的告訴他,能夠替「教書先生」打掃,她覺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