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辜負了好多人……「她的眼淚宛如斷線珍珠,「我辜負了石榴的好意,我辜負了你的考驗,我也辜負了健新的深情,辜負了好幾世的祈禱……」她掩住臉,劇痛欣喜交錯得連呼吸都困難。
欣喜的是,我們幾世祈禱才有今世;劇痛的是,這樣的祈願,卻還是徒然錯身。
人類可以流下這麼美麗的眼淚嗎?煥真的眼淚晶瑩剔透的凝聚,落在海面上,居然保持著那樣的形狀,沒有讓海水融蝕。
「我是無情司的,無情司執行第一把交椅。」翦梨嚴肅的說。
煥真詫異,不是天機不可泄漏嗎?
「人皆有情,「情」到極深,即可超凡入聖。然世俗之人皆濫用情字,以「情」之名,行無情之實。既然無法以情超凡入聖,不如絕情以清心寡欲,不妄動無情,庶幾可入聖賢神聖之門。」翦梨背著手,望著西斜的月,「這是無情司的宗旨。」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煥真的眼淚停了,「這些是天機……」
「無情司何以存在?因為眾相無常。」翦梨不理她,「分離是常態,卻不是永恆。重逢由許多分離所組成,因分離珍惜相逢一刻。如果能勘破無情,才能懂何謂有情。」
重逢由許多分離所組成,因分離珍惜相逢的時刻。煥真咀嚼著這幾句話,忽喜忽悲,心胸震蕩不知所已。
月落星稀,燦燦金光在地平線隱隱。
「你告訴我這些……可以嗎?」她的聲音低低的。
「不可以。」翦梨很干脆,「但是告訴你,我覺得愉快多了。」她惡作劇的一笑,
「想到無情天女咬指頓足,我就覺得很爽!」揮揮手。「回去吧。我的朋友還有話跟我講。」
一步一回頭。每個回頭,都是感激。
等煥真走遠了,鮫人浮出水面,「翦梨!翦梨!你看!」她興奮的捧著一手的晶瑩,「我以為「鮫人有淚,淚下珍珠」沒什麼稀奇,沒想到人類也有珠淚欸!」
真是非常純美的淚凝珍珠。
「給我一顆吧,鮫汐。」她拿起一顆,「我想瓖成耳環。」
「我可以再給你一顆。」鮫汐絕美的容顏有些舍不得。
「你留著吧。」她捻著至情至性才能凝聚的珍珠,「我是無情司執行,拿一顆就已經罪過了。她有極佳的資質成仙呢!」白白放過這個客戶,她卻不後悔,「但是誰希罕成仙呢!」
沐浴著金光,翦梨看起來的確跟女神一樣,可能比無情天女還要金光燦爛。
———
看見高翦梨走進家里,狐影砸了手里的英國骨瓷茶杯。「翦梨,你回來送死嗎?石榴人在這里……」
「沒錯!我在這里!」樊石榴怒氣沖沖的沖過來,拔起拳頭,「你受死吧!」翦梨完全沒有抵抗,「好呀,只是你永遠不知道蘇煥真的下落喔。」
「她在哪里?」石榴愣愣的問,連狐影都豎起耳朵。
她懶洋洋的講了經過,樊石榴呆了一呆,還是在她頭上敲了一下。
「哎唷!」翦梨抱著腦袋喊痛,「你怎麼還打我?真是野蠻人!我這麼犧牲形象幫你的客戶欸!」
「幫你個大頭啦!」石榴抓著她的胸口,「你這下子死定了!這件事情讓無情天女知道,你一定會被撤職查辦的!」
「撤職查辦就撤職查辦!」翦梨推開她,「那種上司不跟也罷。倒是你,還不趕緊去告訴顏健新那笨蛋?」
「這能說嗎?」石榴推了她一把,「我們只能從旁協助,不能插手人類的人生!」
「媽的,」翦梨也推了她一把,「你就是沒種就對了!」
「看!」石榴更猛的推她,「誰能比我番石榴的種多?誰像你這個爛梨子只有兩三顆種子?」
「質精勝量多!」翦梨氣呼呼的就要走,「你不敢說?我去說!那個男人快完蛋了,班也不上,飯也不吃,整天像神經病似的大街小巷亂轉亂找,早晚會瘋的!蘇煥真會想通,但是等她想通,恐怕只能去精神病院找人了!」
「不準去!」石榴怒吼。
狐影忍不住,「大家冷靜點……」
「閉嘴!」
「沒你的事!」
兩個女人發怒起來宛如鬼臉,又互相拉拉扯扯,「你也不想想自己是天人,應該循天道而行……」
被吼的狐影耳朵都垂下來,只有小英同情的拍拍他的臉。
「小英,等你長大,可不要像這兩個可怕的神仙姊姊。」他含著淚偎偎小英的女敕女敕臉頰,「天道啊……」
萬事萬物,均循天道而行,以緣為絲線。所有的巧合不能用「偶然」來解釋。互為因果,才是天道。高翦梨巧遇蘇煥真,也並不是「偶然」。
「來吧,小英,我們去查查資料。」他抱起小英,把食指放在唇間,「我想天界電腦不介意讓我們侵入一下。」
小英看著他十指如飛,趴在他肩上,好奇的說了聲,「噠?」
「對呀,小英,果然他們還是有緣份的。不過天機不可輕泄,我們只能悄悄的制造一點「偶然」……」
自由飛騰的風呀,飛躍百里,為我效命吧!
只覺得狂風驟過,刮亂了小英額頭柔軟的瀏海。「可以了。」他笑笑,「我們去泡茶讓姊姊們喝。」
泡好了茶,兩個人氣喘吁吁,正在休息,準備下一回合。正渴著,看到金黃色的茶湯,一口灌下,差點噴了出來。
「狐影!這又是什麼?」兩個女人異口同聲的凶惡。
「冬蟲夏草呀。」他還是一逕的笑咪咪,「喝了可以心平氣和喔。」
石榴不相信的搶下茶壺,看著里面奇怪的茶渣。「你說看看,為什麼這種冬蟲夏草這麼奇怪?」她顫著手指。
「啊,那是蠍蠱變成的冬蟲夏草,太白仙人不輕易給人,我還花了不少心力才要到的。」
蠍蟲?!她們倆一起按著胸口,「惡!」
———
好大的風。修女起身關窗戶,吹倒了桌子上的盆裁,弄掉了整排的書。她起身收拾,沒關緊的窗戶,狂風又吹進來將書頁翻得窸窣作響。
正要撿起來,才發現那本書是相簿。翻著家庭相簿,她突然涌起無比的懷念。雖然說,她終身奉獻給主,從年輕到現在部沒改變過。不過,這些年的經歷讓她了解到,服侍主不代表要否定自己的原生家庭和親人。
一切都為主所造,當然包含她的家人。她棄絕俗世的情感,並不包括必須排斥親情。
如許懷念。尤其是那個千山萬水都願來看她的弟弟。
他結婚了嗎?對于神的慈愛,有沒有頓悟?這份懷念,讓她寫了五年來第一封家書,當她畫好了地圖,心里滿是歡喜。
「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將信投入郵筒,她合十微笑。是神的旨意翻開了相簿,也翻開了對家人的懸念。
棒了一個月,她雖然有耐性,卻也詫異何以弟弟會來得這樣遲。以往弟弟一接到她的信,不管人在哪里,都會飛奔而來。
等到她看到睽違已久的弟弟,從他胡須滿腮的落魄樣,就知道他經歷了一場人生艱苦的試煉。
「喔,健新。」她滿懷同情的將手放在他的肩上,「你要相信,神永遠與你同在。」
「如果祂與我同在,請把我的妻子還給我。」他擁抱住溫柔的長姊,心里懷著無比的淒楚。
經過了這幾個月,他滿腔的怒火已經熄滅,開始惶恐沒有訊息的煥真是不是尋了短見。這個月他東奔西跑的看了好幾具無名尸,希望知道她的下落,卻不希望她是這樣淒慘的結果。
神哪……若真有神的話,只要她活得好好的就行,我什麼都不奢求。失去了她,我宛如失去半身,活著跟死了沒有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