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什麼事了呢?」長姊溫柔的問,輕撫著他的頭發。
看看她這身隔絕世俗的修女服,他張了嘴,又無力的閉上。「姊,我處理得來,你不用擔心。你這些年好嗎?爸媽要我帶些東西給你。」
接到大姊的信,爸媽一直催他去看看。他不是不懂父母親的苦心,他們都不願意看他這樣頹喪焦慮,希望藉著與大姊相聚的機會,能夠給他一點撫慰。
但是他不需要任何撫慰,他只需要煥真出現就行了。
以往和大姊的相聚都能讓他感到安寧,但是現在只有焦慮而已。
「大姊,我還有事。」他無法忍受在這個時間像是停止的小漁村虛耗,「我先走了。」
修女沒有留住他。理解的點點頭,輕吻弟弟的額頭,「主會看著你的。」
他苦澀的扯扯嘴角,主會看著我?我倒希望祂看著煥真。他走出教堂,正準備上車,眼角瞥見不遠處有個派出所。漁村……他應該去問問看,最近有沒有自殺的無名尸。
沉重的轉了方向,低著頭,走過一棟雪白的小平房,不知道為什麼停了腳步。
為什麼我要停下來呢?夕陽已經西斜了,我得趕緊把事情辦一辦,听說淡水河那兒有具無人認領的女尸,我得去確定不是煥真,不是嗎?
他轉頭看著雪白的小平房,有盆盆裁迎風搖曳,大約有他的膝蓋高。
這樹的長相……他很熟悉的。小小的白花芳香青澀,有些凋謝的小花,金色的花房蓬起來,像是……像是……
像是他放在房里的黃金番石榴。
試著敲門按電鈴,沒有人回應。傾耳听了听,屋內沒有聲響。
健新轉身沖進教會,「大姊!大姊!」他上氣不接下氣,「那棟……呼……那棟白色屋子是誰住的?」
白色屋子?「門口有株盆栽那棟?那是蘇姊妹的家。」
蘇?「她叫什麼名字?」健新的聲音發顫。
修女回憶了好一會兒,「蘇……蘇什麼芳?不對!蘇……蘇煥真。對了,她叫蘇煥真。」轉頭一看,她老弟的臉龐像是白紙,「弟弟?」
「她不在家嗎?」瞬間臉色突轉紅潤,但是也太紅潤了點,連聲音都變了。
「她傍晚都在海岸那兒散步,現在應該也在那里吧。」還沒說完,健新已經一陣風似的奪門而出。
「咦?」修女模不著頭腦。
他拚命奔跑著,這輩子沒有這麼全力奔馳過,夕陽西下,在岸邊,熟悉的身影眺望著海洋。
他緩緩接近,唯恐驚醒自己,結果是一場夢的話,那該怎麼辦?
悄悄的繞到她的旁邊,望著失神的煥真。她似無所覺,望著海天一色,喃喃著,「健新……」
「我在這里。」
煥真猛然回頭,饒是健新眼明手快,一把攢住她,要不然,他真的得去派出所認淹死的女尸。
她張大了嘴,不敢相信的望著他,被他拉進懷里,猶然愣愣的。這是夢還是幻覺?
不對,應該是樊石榴做出來的虛擬實境。
「樊石榴?你來了嗎?」她搗住臉,「快把虛擬實境收起來,我不要這樣……這樣很痛苦……」
「你也知道這樣很痛苦?」健新抓著她猛搖,「你知不知道我快把全台灣的無名女尸認完了?你居然好端端的坐在這里發呆?笨女人!笨蛋女人!」
「健新?」她的表情又想哭又想笑,「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夢中?我沒有做夢吧!」
一把抱住他,才想到不對,「你怎麼會找來?你沒有跟嶺月結婚嗎?」
「結你媽的頭!」他吼得煥真耳朵嗡嗡叫,「老婆可以隨便換的嗎?這個跑了換下一個?你當是醫院掛號是吧?笨蛋!」
「你你你……」煥真哭了起來,「我是為你好欸!我不能生了嘛!我、我離開你也很痛苦,你怎麼不會體諒一下我的苦心?!」
「體諒你?!」他咆哮起來,「我體諒你誰體諒我?我這三個月都睡不著吃不下,是誰害的?」他一把把煥真反抱過來按在膝蓋上,大掌拍在她上,「笨蛋!害我嚇得要死!」
她八歲以後就沒被人打過了,雖然不是很痛,她尖叫起來,「顏健新,你在干什麼?!」
「我在干嘛?我在打你!什麼話都不講出來,只會悶著想想想,笨女人!」他又打了一掌。
「不要叫我笨女人!」煥真掙扎著。
「完全沒想過我會不會擔心,你不會報平安啊?!多少人為你食不下咽,你對得起我們這些為你傷心的人嗎?」他又一掌摑在上。
「顏健新,放我下來!」已經有人過來看好戲了。
「你要怎樣賠償我破碎的心?每天睜開眼楮就怕你尋了短見,」他不停手的打下去,「就算你執意要走,也要讓我知道你在哪里……」
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她的背上,接苦又是一滴,「讓我知道你是安全的,沒有餓著也沒有冷著,你是好好的,」他這個大男人泣不成聲,「你是好好的就好了……沒有小孩有什麼要緊的?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我要你呀!又不是只要一個老婆……我只要你呀!」
抱著他的膝蓋,煥真也跟著哭了起來。所有的疑慮和傷心都被這場淚雨洗滌。
———
「不用背我啦。」伏在他背上,煥真小小聲的說,「你打得不重……」
「我不該打你的。」健新懊悔的要吐血,「我真的沒有打老婆的習慣,我只是很焦急……」
「我知道。」煥真把臉貼在他的背上,這樣的寬闊安全。
回到煥真漁村的住所,扭亮了燈,發現是這樣簡單的小地方,只有單人床、童桌,以及一個小衣櫃。
「床很小,恐怕會有點擠。」煥真羞澀的說,「還是你要到教會……」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健新把她放下來,做出可怕的表情,「我要用鐵煉把你捆在我的腰上,讓你哪里也去不了。」
煥真笑了。選了重逢這條路對不對呢?其實,健新沒有找來,她也會回去的。不試試看,永遠不知道。如果試了還是不行……到那時再說吧。在失敗前,他們會是幸福的。
未來太多不定數,誰又知道呢?
「我不會走的。我在你身邊。」她主動吻健新,像是發誓一樣。
本來只是淺淺的─個吻,卻因為分離的焦慮與悲愴,失而復得的狂喜與唯恐失去,兩個人像是點起了一把火,交纏著唇與舌,像是恐懼沒有明天。
肢體也交纏。這次,煥真沒有拒絕。
他們從月亮初升交纏到火樣的黎明,像是這樣的深入,才能夠保證兩個人不再分離。
門口的郁青小樹嘩然,雪白的小花映著朝霞似酡紅,綻放著青澀馥郁的芳香。
———
一個月後,顏蘇兩府的喜事,熱鬧而歡騰。
這段轟轟烈烈的愛情在兩個公司都成了傳奇。來參加婚禮的賓客爆桌了,又追加了二十桌。
緊張的煥真剛化好妝,翹首像是在等誰。
「你在等誰呀?」嶺月好奇她的坐立不安。
「沒、沒有。」她紅了臉。怎麼會來呢?她攢著媒人紅包,找了好幾天,卻怎麼也找不到幻影婚姻介紹所。
「花束、花束,有人送花來。」長輩皺了皺眉,「嘖,怎麼送梨花和番石榴花?誰這麼沒有常識?」
煥真搶過那把花,眼楮凝著感激的淚,她放下新娘捧花,拿起那束純白。
攤開掌心,幻影婚姻介紹所的貴賓卡閃著柔和的光。
「嶺月。」她站起來,「我很幸福,也希望你會幸福。」她把貴賓卡塞在她的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起身太猛,她覺得有點暈眩,一陣惡心,拉著垃圾桶干嘔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