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心里的淒愴很符合。
還沒畢業她就已經投身于工作,連長假都沒放過。認真經營了幾年,一下子閑下來,卻沒有什麼不慣。
不慣的是心境。
獨居在小小的漁村已經有段時間了。村民熱情也好奇,她笑著跟村民說,她是作家。大家也就接受這個從台北來的年輕小姐為什麼駐足。
嚴格來說,她並沒有說錯。游戲企劃的背景讓她寫起奇幻小說游刃有余,也已經有出版社收她的稿了。每天寫個幾千字,剩下的時間,她理家、煮飯、發呆。更多的時間都在海岸消磨。
棄絕了台北的一切,房子、工作,愛情和婚姻的想望。她買了部小小的車代步,為的是進城看醫生方便些。
城里的醫生替她又做了一次徹底的檢查,讓她抱持的一點點希望徹底的打滅。
動手術?不動手術?都是個難題。尤其醫生有些擔心的告訴她,恐怕她的子宮肌瘤有轉成惡性的可能,希望她盡快動手術。
她謝絕了。
案母親都已經不在,哥哥姊姊也都已經是祖父祖母了。真的會為她傷痛欲絕的人既然不存在,她希望還能保留一點身為女人的自尊死去。
她並不是想尋死,只是還在思索活下去的意義。
晨光乍現,破除了黑夜的最後一點靄雲。鋼青色的天空無限蔓延,在地平線和同色的海洋親密的融合。
那只是幻覺。其實天與地的距離極其遙遠,就像她和健新的相隔。
她仍然靜靜的思索著。這一切。
———
她並不是教徒,所以修女來敲她的門時,有點納罕。
修女有張光潔的臉,看不出年齡,從二十五到四十五都有可能。她知道修女屬于漁村的教堂,只是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惶急。
「蘇姊妹,」修女勉強壓住心里的著急,仍然有禮著,「可不可以麻煩你把車借給我?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是有個小朋友的腿跌斷了,村人都去牽罟了,麻煩你……」
煥真趕緊拿起車鑰匙,「修女,我載你們去。你照顧小朋友吧。」
這個小小的漁村沒有醫生,也沒有幼稚園。只有漁會的保健室和教會可以托付。所幸離城里不遠,大家也習慣進城看醫生。只是捕魚的旺季,村子里只有半大不小的孩子。
一路上小朋友一直申吟叫痛,修女細心溫柔的安慰他。煥真冒著汗,還是盡量平穩快速的送到醫院。幸好只是月兌臼,處理以後打上石膏,受傷的小孩眼角還含著眼淚,已經會笑嘻嘻的吃糖果。
修女大大的松口氣,「感謝神。太謝謝你了,蘇姊妹。」
「呵,這不算什麼。」煥真終于笑得出來。
「有空來教會,希望神的榮光籠罩你。」修女清秀的臉浮著虔誠的溫柔。
煥真並不相信神的榮光會籠罩她;但是,修女臉上的堅定溫柔,讓她打從心里喜愛。有些人藉著宗教,掩飾心里的黑暗與罪惡,這位美麗的修女,卻徹徹底底的相信神,這種堅貞,跟愛情沒什麼兩樣。
因此,煥真每天的行程又多了個去處。她會散步到教會和修女一起照顧村民托付的小朋友,也會過去幫忙整理教會。台灣的教會比外國寬和,並不因為煥真沒有受洗、無意聆听教誨,就將她排除在教會外。
她也會跟著修女去探訪教友,安慰病人,大家都叫煥真「小修女」,她也含笑著不更正。
只是,看到天主教的修女虔誠的拿香默祝往生者,場面這樣悲戚,她還是忍不住心里的一點好笑。
「我記得上帝說,不可崇拜偶像。」煥真對她眨眨眼。「上面如果知道修女這麼做,一定會大發脾氣的。」
修女掩著口笑,「我只是遵從神的旨意,為他的僕人獻上一路平安的祈願。」
雖然還是不信教,但是煥真卻更喜歡修女了。
忙碌的生活讓她無暇去想時時啃噬她的痛苦,但是夜闌人靜時,她卻不只一次在夢里哭醒,然後睜著眼楮等待天明的到來。
———
又是這樣的驚醒的夜晚。
她夢見健新的頹喪和自暴自棄,這麼幾個月,她還是非常非常內疚。不敢跟任何人通消息,就是怕健新找了來。
如果他忘了我就好了……但是他忘了我,我該怎麼提起勇氣面對明天?她推被坐起,望著光潔一塵不染的家,頹然的推開門,又往海岸走去。
無光害的天空,銀河令人暈眩。即使一路上都有路燈,仍然無法奪去光輝燦爛到令人害怕的星光。這樣沉默雄偉的大自然令人畏懼,她還是懷念城市的溫暖車河。她只是個小小的癌細胞,仍然眷戀都市叢林的「腫瘤」。
只是她再也無法回去了。
「嗚嗚!你說她是不是很過分?我這麼努力欸!嗚嗚!」岸邊隱約傳來哭聲,在這樣的暗夜,即使聲音這樣嬌媚,還是令人毛骨悚然。
原本想轉身就走,煥真又有點擔心的站住。萬一、萬一是尋短見的女孩子怎麼辦?朗朗乾坤,難道會見鬼不成?
她搖搖頭,甩去恐懼,小心的走近人影。
一張清麗的臉龐掛滿淚水,疑惑的看著她,海岸潑剌一聲,魚尾一閃,煥真愣了一下,真是好大的一條角……
她揉揉眼楮,不會吧?我一定是眼花了,以為碧波下有條人魚閃動……果然什麼也沒有。
「你……」清麗女子穿著雪紡紗忘記哭泣的看著她,「你看起來很面熟。」
這樣的海邊,穿著白衣的哭泣美女還是有點令人膽寒才是,煥真卻不可思議的望著她,「我……我也覺得你有點面善……」
兩個人瞠目對望了一會兒,一起叫出來︰
「勸人家分手的牛郎店老板娘!」
「樊石榴的第一個客人!」
確定身分以後,兩個人嘴巴張得老大,又異口同聲︰
「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辭職了。」
「我失業了。」
兩個人悶悶的對望,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是跟樊石榴有關的回憶卻不能或忘。
樊石榴、金芭樂、健新……美好的回憶在腦海里回旋,不管是笑是淚,回憶起來盡足甜蜜。
煥真在高翦梨的身邊坐下來,沉默的望著星空下的海洋。
「辭職?我看是失戀吧?」翦梨揉揉眼楮,「原來你躲到這邊來了。難怪那個笨蛋男人找得要死也找不到你。」煥真心念一轉,不可思議的望著她,「你和樊石榴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你們什麼都知道?你們……」
「天機不可泄漏。」翦梨想起被無情司踢出來,又眼淚汪汪,「說來說去,追根究底,都是你不好。」她沮喪的要死,「要嘛,你早早的跟顏健新分手,我也不用費那麼多手腳,還誤觸天機。要嘛,你們就堅貞下去,省得我被革職又被樊石榴追殺。」說著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煥真若有所悟,「你們不是凡人吧?」
翦梨冷哼一聲,「我才不會自曝身分呢。」
這種回答跟自曝身分有什麼兩樣?
「我懂了。你屬于勸人分手的部門,樊石榴是勸人結婚的。所以你們合不來?」
「我們沒什麼合不來的!」翦梨氣得大叫,「我們本來是同事!都是那個爛芭樂以為番石榴可以跟愛情婚姻搭到什麼鳥邊,所以才被挖角過去!那個笨芭樂!」她哇的一聲。
所以,這些奇遇……煥真的眼角慢慢的蓄滿淚水,「幻影婚姻介紹所不是每個人都去得了的吧?」
「那當然!要非常有緣份才有可能!」翦梨淌眼抹淚,「你得跟對方修了好幾世的祈願,才能夠讓幻影婚姻介紹所出現!那是好幾世的錯過才有一世的相守。你以為緣份那麼容易?要不然,幾億筆的資料,為什麼你就看上了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