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來自艾景森?」他的臉孔陰暗下來。沒讓鼻血流下來,他咽了兩下,全身警覺張開,隨時要拔枕畔的劍。
「你帶著國徽不是?你們浩浩蕩蕩的出使,突然得了『傳染病』,死得一個都不剩,這倒是很稀奇呀。」她美麗的純黑眼眸像是鏡子倒映著他的陰晴不定,「想知道我的名字,就用你的名字來換。」
「…我是艾景森第一皇儲,禁衛軍首領,恩利斯.金.艾景森王子。」他露出無辜溫柔的笑容,「之前對你很沒有禮貌,實在我很緊張…」
女孩子都夢想成為王子妃。靠這些女人,他多少次死里逃生,這次不該例外。
但是眼前這個黑眸少女像是完全不感興趣,「哦?皇儲怎麼會被派來送死?亞里斯早就有叛出艾景森的打算不是?王子殿下,看起來想除掉你的人地位很高呀。」她殘忍的戳破恩利斯,「我想,你多少有听過傳言吧?亞里斯里頭有個沒有封號的王女。」
她掠掠頭發,「就是我。極翠。」她輕松的站起來,伸手給他,「不用費神想控制我了。我的真名放在重華那兒,這個俗名,不過是呼喚方便而已。」
拉著她小而粗糙的手站起,他陷入深思,「重華?可以毀天滅地的妖魔?真的禁錮在亞里斯王宮內?」眼中出現狂熱的閃光。
極翠輕蔑的笑笑,「我們不是任何人的武器。別白費心思了。」
敖在她耳邊輕語,「如果獻上我忠誠不變的愛呢?」
「如果你想讓鼻血噴出來,你可以試試看。」極翠惡意的一笑,「我可不是跟禁衛軍玩花拳繡腿,跟我過招的,幾乎都是妖魔鬼怪。就像…這個!」
他眼前一花,還來不及看她怎樣怎樣拔劍,她已經一劍刺穿帳篷,緊接著發出恐怖的嚎叫。
虎身,人面,龍尾…是禱杌!
「嘖,這麼想要我的翡翠眼?」極翠柔柔的一笑,輕撫著自己的手背,「不自量力的家伙。」
「不自量力?」剛剛發出警訊的狸鬼哀號著,「姑女乃女乃!你先看看有多少禱杌再說好不好?靠!滿山遍野阿!」
極翠瀟灑的一笑,將恩利斯往狸鬼懷里一丟,「帶他去樹上。」
狸鬼將他抱到枝頭,「坐好,人類。掉下去我才不想救你。」
怔怔的望著眼前濃密毛發的貓科妖魔,「要怎樣你才會听命于我?」
「打贏我啊。」狸鬼舌忝舌忝牙齒,「如果你沒被我吃了的話。」他一拳打爆跳起來的一只禱杌。「你以為我為什麼听極翠的話?因為她很強,非常強!」狂熱愛慕的看著飛騰起來砍下禱杌腦袋的極翠。「看!
她很美吧?美得恨不得親吻她的腳趾,或是吃下她…」
在漫山遍野的獸魔中,極翠嬌小的身影穿梭。她那小小的手揮舞著只有肘長的劍,在血肉橫飛的戰斗中,看起來卻像不染的蓮一樣靜謐,一種血腥而安詳的美。
「太多了一點…」她伸出手,翡翠眼隱隱發光,「破!」
沒有咒語,沒有祈禱,她只是喊了一聲,翡翠眼就發出強光,讓禱杌群血肉模糊的爆裂,只剩下幾只傷亡慘重的逃走。
「嘖,我不想用法術呢。」她甩甩手,揮去劍上的腥血肉塊,「下來吧。」
不等狸鬼攙扶,恩利斯已經自己跳下樹。「…你願意為我效命嗎?我听說過你的事情!亞里斯王對你和歌姬巫女殘暴,何不依附我?我可以給你極高的地位,只要是你要的…」
「我什麼都不要。」極翠打斷他,要狸鬼牽出嚇得半死的馬,「沒有我,亞里斯還是會亡國的。雖然我不相信亞里斯王會那麼笨,在國度內謀殺主國皇儲,不過,總是個好借口,不是嗎?」她跳上無鞍馬,有鞍的馬讓給恩利斯,「你很強,也很殘忍。對別人一定有用的,雖然對我沒用。」
她曬成金棕色的臉龐像是異國金身的神祇,微笑著,「回去吧。如果你擔心我用恩情勒索你…那就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如果她想當自己的妻子,他也會虛位以待。有了她,他何須千軍萬馬?
「等你攻進亞里斯王宮,把兩個禁地封給我。」她垂下眼簾,「我要的食物和生活用品照樣供應。這樣,就算是報答我了。」
她只有這樣的要求?
「你可以要求多一點。」
「不需要。」
「我不一定領軍攻進亞里斯。」
「你一定會。」她微笑,「不攻進亞里斯,你要待在艾景森等著被暗殺?你很聰明,所以才拼著危險出使。」她的笑容燦然而冷血,被看穿的恐懼在他胸懷凝結。
行馬鐸鐸,他沉思著,極翠只是滿不在乎,直到俯瞰河流的小山岡。
「那艘船到艾景森。」忙碌的碼頭人來人往,極翠丟了一套平民的粗布衣服給他,「穿著。劍也套起來。怕什麼?療傷的時候我都看光了,不要跟娘兒們一樣扭捏。」
她撿起破爛的衣服,「走吧。不要忘了約定。」
凝視著一無所求的救命恩人,恩利斯的心里涌起異樣。「…我一定會回來的。」
極翠只是淡淡的笑,又面無表情的策馬而去。
他在少女的背影後面凝視許久,幾乎誤了船期。
「我會再回來,一定。」他喃喃著。
***
霜雪般的表情,在她沖進重華的懷里時,融解成春天歡暢的容顏。
「好久不見。」她扶著重華的臉,心滿意足的看著,小小的臉上滿是渴慕。
「好久?」他微笑起來,「一個白天叫好久?」憐愛的模模她的頭發,「今天做什麼去了?你很久沒用翡翠眼,怎麼突然用了?」
「你不舒服嗎?」極翠慌了起來,「但是禱杌傾巢而出…」
「別擔心。」安慰著少女,「我沒事的。今天是朔日,忘了嗎?無月的夜晚,是我力量最強的時候。」
極翠黯然的模模他黃金項圈,不能明白這麼長遠的監禁,衰弱了重華的法力和體力,卻衰弱不了黃金項圈的禁錮。
「…我不該用法術的。」她依進重華的懷抱,「怎麼樣才能打開這個黃金項圈?」
重華沒有回答,只是微笑。
「你騙我。」極翠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你說,我總會遇到那個人,就不想當你的新娘子了。可是,我已經十五歲,可以結婚了。」她用臉頰輕輕的摩挲,「我卻不喜歡任何人,只喜歡你。」
「因為你還小。」重華收攏雙臂,他察覺極翠身上有很淡的人類味道,「告訴我,遇到禱杌群的時候,你身邊可有人類?」
「我是救了一個人。」暫時拋開滿懷愁緒,她笑著說起那個「很笨」
的王子,輕蔑的扭扭嘴唇,「想利用人?哼,我才不想讓他利用。」
「你怎麼知道人家想什麼?」太聰慧恐招禍,他輕輕捏捏她的鼻子。
「歷史。我看了那麼多書又不是看假的。」她眯起眼楮笑,「人類很愚蠢,總是重復各式各樣的錯誤。艾景森帝國也進入王宮奪權的階段了…」
夢兆。
他還沒消失的能力之一,就是夢。雖然沒辦法躺平,他還是會做著夢,靜靜的在預兆和不可靠的未來中漫游。
他在極翠的身邊,看過恩利斯。這個男人,會跟她的生命產生牽扯。
是不是將她綁在身邊太久了?已經三年了…她對自己的依賴越來越深。
或者說,自己對她的依賴更深些。
曾經是天界最雍容優雅的夜神,法力強大到能遮蔽日月星辰,掌控生死與夢境,給予惡夢警惕,給予美夢安撫。
幾何時,他成了上神的階下囚,像是妖魔般啃噬血肉。沒有任何愛慕他的神族膽敢違抗上神,也沒有人給過他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