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小的人類少女,卻這樣依賴的服侍他,沒有要求什麼報償過。
即使被禁錮而死,也沒什麼遺憾吧?
只是,他不能放任自己的私心,讓她短暫的一生虛耗在自己身上。「極翠,你只是認識的人太少。你應該多和人類接觸…」
「我不想。」她很干脆的回絕,「在我還弱小無力的時候,人類根本不想照顧我。現在我有能力了,才卑微的向我屈膝。」她厭惡這個話題,「來,今天打獵的新鮮禱杌,你吃吃看。」她已經剝好毛皮,整只血淋淋的放在銀盤上,「你吃,我看狸鬼打水打好沒。」她知道重華吃生食的時候,不喜歡她看到。
為了活下去…他得壓抑滿月復的厭惡啃食魔獸。魔獸和妖魔比任何食物都能保存他的精力和體力。
其實如果他能夠的話,啃食神族能讓他活得更久。
但是他做不來殘食同類的事情,也不願意能力不足的極翠為了這種事情拼命。
她會拼命的,他知道。
除了擔憂的沉重以外,他也感到一點點苦澀的甜蜜。
「我吃飽了。」只剩下一點帶血的骨頭。極翠領著妖魔僕役幫他淨身,這些年,她一直堅持著。
「不要忙了。」對于這少女的不避諱有點啼笑皆非,「唱歌好嗎?我想听『春之祭』。」
她拿起阮琴,撥動三四弦,溫柔的唱了起來。
少了右手,歌姬還能在花精的幫助下教她彈阮琴,但是歌聲卻只能寫成歌譜給她。缺乏指導,她會唱的歌實在不多,歌唱又不是花精的專長。
我也只會半首春之祭。
「春之祭呀…嘻嘻…」花精正和母親談笑,听到那三個字,正在讀書的極翠停了一下。
「春之祭?」
向來對人類的事情不耐煩的小鮑主,怎麼會突然有興趣?
「對呀!我溜到王宮外的村莊看祭典嘛!听說過幾天會有獻歌儀式喔!敖近十個村的姑娘都會來獻歌競技,贏的人可以在春之祭上主祭呢!」
「………」歌姬跟花精說了些什麼,花精叫了起來,「夫人,妳可是打趣我?我唱歌起來連夜梟都嚇得跑,魑魅魍魎掩耳而逃,連祓禊都省了。我還當什麼主祭?再說?」她擺出撩人的姿態,還閉了只眼楮,「我本來就是春之祭的祭體,不祭我花精要祭誰?」
極翠翻了翻白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收伏這只三八兮兮的花精。
春之祭呀…一定可以听到很多歌吧?或許我可以多學一點歌,可以唱給重華和母親听。
「是哪個村落?」她破例的問。
花精瞪大了眼楮,不過還是乖乖的回答,「遐邇村。你記得嗎?就是上回你殺掉豬鼻子韓流的那個村落…」
極翠輕輕唔了一聲,將眼楮轉往書本,半天卻不見她翻頁,像是在沉思。
痹乖。花精想著,天要下黑雨了嗎?她的主子,似乎想參加祭典哩。
終于有了殺妖怪以外的興趣了,歡欣的花神,感謝你的春天。歐姆。
第三章
選了半天,她還是決定穿那件最樸實的白衣裳。
看她選來選去,居然選了一點花樣裝飾都沒有的衣服,花精的臉垮了下來,「我的小姐,我做了這麼多衣服,你就挑那件家居服?」她沮喪的幾乎雕謝,「?我求求妳好不好?那套繡小藍花的也很不錯啊!
同樣也是白底的…」
看看那件漂亮又長到腳踝的小禮服,極翠嘆了口氣,「這件就夠累贅了,那件就免了吧。」這麼寬的袖子,抽劍多不方便。
她哭喪著臉幫極翠穿衣服,可憐見,都十五歲了,連女裝都不會穿。
舒緩的水袖,系著柔軟的綢帶,裙長只到大腿一半。花精硬把她散在背上的長發梳起來,結了兩個俏皮的髻。
極翠簡直不認識鏡里嬌怯楚然的少女是自己。
「…好怪。」
她評語讓花精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呀∼∼」
哭什麼?真是…如果不是母親這樣欣喜的看著她,她早就把發髻拆了,穿她的獵人服去祭典。
「夫人說…」花精還在啜泣,「叫你好好玩,不用急著回來…嗚…」
她給母親一個粲然的微笑,卻在花精的腦門敲了一下。
「夫人你看你看…嗚∼公主又欺負我…」花精忙著滾到夫人的懷里撒嬌。
真受不了!當初應該讓重華吃了她才對。
她紅著臉走出歌殿,狐鬼看到她,像是中了定身法。向來冷淡自持的狐妖,居然紅了臉。
「干嘛?看怪物啊?」她沒好氣。
「…妳很美。」他不大自然的轉開頭。
這反而讓極翠尷尬起來,「…謝謝。」
「…那個男人,你應該殺掉他。」少言的狐鬼,突然冒出這句話。
「恩利斯?」極翠挑挑眉,「或許。但是救都救了…」
「他會帶來無窮的災禍。說不定連這里的一切都毀了。」狐鬼美麗的眼楮望著她,異常嚴肅。
「那就讓他毀吧。」她滿臉不在乎。
狐鬼望著她,夢兆讓他不安了好幾天。他知道是預知夢,但是他卻無法將夢境看清楚。一定自己也身在未來,並且有強大的干預擾亂他的預知。
唯一看得清楚的,是熾熱的火焰,和拿著劍的那個王子。
「你要去哪里?我也去。」他和往日的寡言不同,上前一步。
「我只是去遐邇村的祭典。」有些訝異他不尋常的緊張,「狐鬼,母親需要你的保護。狸鬼太野,我不放心…」
「那只是眷族的恥辱。」他的目光一冷,「答應我,如果你要遠行,一定要讓我跟隨。我發誓效忠你到死,你也答應把尸身賞給我了。」
今天的狐鬼實在很不尋常。她也嚴肅的凝視著狐鬼。
直到現在,她也不清楚自己怎麼收服這個好幾千年道行的狐妖。他全身漆黑,毛尖帶著一點銀白,像是全身蒙著雪。眼神銳利的可以支解人,在雲夢大澤,他被當成神明一樣膜拜,即使這個喜怒無常的「神」需要活人祭祀。
和他戰斗非常艱苦。即使有翡翠眼的幫助,還是勉強打了個平手。他卻突然平靜的收爪,翻轉著咽喉,倒在極翠的膝上,要求跟她立下血誓。
唯一的條件是,極翠死後,尸體要賞給他。
狐鬼接受了她毫無創意的命名,幻化成清麗無雙的少年,默默的替她守門。從不多言,只是默默的等她回來。
她不了解。但是妖魔雖然殘酷無情,卻非常純真。他嚴守著血誓,對于所有想要加害她的入侵者,殘忍的令人心驚。
王宮通往歌殿的小徑長滿雜草,兩旁掛滿了白骨和尸首,都是失敗的刺客。有人類,當然也有妖魔。
極翠信任他。如果她還能信任誰,她也只信任狐鬼和花精,狸鬼也還算可以。
「雖然我沒打算遠行,」她溫柔的一笑,「我答應你。你還要拿走我的尸首不是?」
望著她的背影,狐鬼靜靜的在台階上坐下來。人類的壽命何其短暫,但是你的尸首,將是我最後的紀念。他微微笑,誰也別想跟我搶。
***
極翠踏入祭典所在,喧鬧的祭典突然安靜下來。即使她裝束改變,那個無情誅殺韓流怪物的少女,卻在村民心里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有驚懼,有恐怖,但是也有感激和崇敬。
「姊姊!」天真的小女孩大叫,「是幫爸爸報仇的姊姊!」大約七八歲大的小女孩跑了過來,滿手的花本來是要獻給登台的姑娘,「姊姊!你來了?萱姊姊也要唱歌了,來…是殺掉怪物的姊姊喔!」
極翠有點不自然,卻只是微微笑。
沉默的會場突然熱絡了起來,胖胖的村長喘著氣快跑過來,「啊…公主殿下大駕光臨…」他沒有親吻極翠的裙裾,卻親吻極翠足邊的土地,這是亞里斯人參拜祭司的最崇高禮節,連國王都不能享有,「這邊請…您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