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她比平常提早了一個鐘頭出門,準備到店里等待玻璃行的人,還有……今天應該會回台灣的胡孟杰。
昨天一整天,男主角連影子都沒有出現。他有一個已經安排奸的工作,必須在那天早上飛往香港。
原本,因為那個突發狀況,他打算將機票延後,但是她堅持要他依照原訂行程,去進行他的工作。
她不希望他太過配合她,那樣……太「像」男女朋友了……盡避兩個人眼下的情況,其實連半點曖昧的余地都沒有了。她還是不死心,繼續垂死掙扎。
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想法,那個男人只是定定看著她,意味深長地微笑,什麼話也沒有多說,非常听話地飛去了香港。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事情已經很明顯︰她喜歡他,從一開始就是。陽剛味十足的外型、風趣的談吐、清晰俐落的頭腦,胡孟杰太過符合她喜歡的男性類型,也所以,自己一開始針對他的反應,才會那麼激烈。
她不想要愛上他。嘆口氣,很清楚自己的問題在哪里︰她……害怕。
她所知道的愛情,並不是甜美的果實。
沒有理會圍在管理員台前似乎在談論些什麼的人群,她直接往室外前進。
打開傘,正要踏出大樓門口,訝異地發現門前停了一輛救護車、兩輛警車,還有一兩台新聞SNG車。
她好奇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有些疑惑。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遠處,一名漂亮的女記者站在冷冽的雨幕中,盡職地面對攝影機,一本正經地敘述新聞概要。她拉長了耳朵,卻只能勉強分辨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眼︰「……女子……墜樓意外……正在調查……」
穿著白色制服的醫護人員抬起擔架,走向不再吵鬧的白色箱型車。遠遠地,她似乎看見一抹灰藍色從白布的邊緣泄漏出來。
被警方用黃色布條圍住的現場,有一攤沭目驚心的血跡。
死亡。
不受歡迎的記憶殘像在腦中忽而閃現,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驚慌,不听使喚的恐懼幾乎要從緊縮的胃里蹦跳出來。
鮮黃、艷紅、縞白、灰藍。救護車上的紅色燈火熄滅了。
她用力搖頭,深呼吸,告訴自己是她想太多……不會的!不可能有這種事。
但是,胸口的心髒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堅持以一種不祥的速度猛跳著。早晨太過低溫的空氣滲進衣袖、侵入肌膚,她的手腕好痛、好痛,激烈的痛楚,開始撕裂被凍到有點麻木的神智。
突然,記者的聲音在浙瀝的雨聲中變得異常清晰︰「……是知名律師,曾因為廣美案名噪一時,近日因為……」
雨聲倏地轉大,再次淹沒了記者的播報。手上的傘落到地上,發出一聲細微的哀鳴。
她搖頭,嘴巴張成一個滑稽的形狀,連叫聲都發不出來,滾燙的眼淚搶在黑暗之前,滑下沒有半點溫度的臉頰。
雪君姐……雪君姐……
握住左腕,她踉蹌往後退,一個不小心,後腦用力撞上冰冷的金屬門框,眼前驀地發黑,一下子失去了意識。
第七章
媽咪,今天我考了一百分耶!老師說我好棒……還有,媽咪給我帶去的便當好好吃,隔壁的周伯彥好羨慕,還想跟我交換便當來吃耶!哼,我才不要給他吃呢,誰叫他每次都故意超線!
媽咪、媽咪,妳听我說啦……媽咪,妳為什麼在哭呢?媽咪?
……媽,妳看l看我啊……
媽,爸爸不會回來了。他、他今天晚上……要加班……媽,妳別胡思亂想。
我恨他!我恨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為什麼不能對她再好一點?
媽、媽……
血……都是血……她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流出這麼多血來……
「新羽,我可以進去嗎?早上沒有告訴妳,其實我就住在轉角那一間,我們以後就是鄰居了。」
「……一個人出來住,要自己多照顧自己。都這麼大的人了,別要人家操心。」
「……看到池姐的葬禮,我好象看到自己的下場︰一個獨居的老女人,孤孤單單地走完人生最後一程,身邊連一個作伴的人都沒有……」
「死者是國內知名律師,曾因為廣美案名噪一時,近日因為千山集團土地取得問題,與國有財產局興訟……」
「死者是國內知名律師,曾因為廣美案名噪一時,近日因為……」
「死者是國內知名律師……」
「死者是……」
眼楮刷地張開,濕潤的瞳孔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黑暗,驚慌迷惘的眼神,彷佛剛剛逃離惡魔的追逐。
他放低了聲音,問︰「新羽,妳要水嗎?」
她楞楞地望著他,還沒有回過神,輕輕回了聲︰「……好。」
站起身,他走到門口向管理員要了一杯水。還沒有轉身,他听見背後傳來一聲細微的喊叫,充滿了困惑和痛苦的哭泣聲音,像是負傷的小動物在獵人的陷阱中發出的淒厲哀鳴。
謝雪君,死了,他們在頂樓發現她留下的鞋子。十八層的樓高,她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的機會。
放下管理員遞給他的紙杯,他將哀泣的女孩擁進懷里,低聲安慰︰「別哭、別哭。」
懷里的身軀不停地顫抖,喘息夾雜著淚水,哽咽無法成聲。她抓緊了他的衣襟,抬高頭,發紅的眼楮直視他,還不肯放棄最後的希望。「……君姐、雪君姐……」
他看著她,不忍看到希望的火苗在她眼中消逝。「新羽,她過世了。」
血色從那張蒼白的臉上完全退去,變成一種可怕的青白,熱淚滾滾而下,瞠大的瞳孔猶如不見底的惡夜;她張大了嘴,發出的卻只剩下破碎支離的干嘔聲。他將她擁得更緊,強烈地察覺到她正以飛快的速度喪失體溫。
「新羽,深呼吸。」他用平穩的聲音指示,迅速將她像冰塊一樣的手握入自己的掌中摩挲。「別想別的,听我的話,深呼吸。」
她努力掙扎著控制太過淺短的呼吸,眼淚像是再也無法停留的春日殘雪,不斷從眼眶中滾落。
她的體溫還是太低。他立刻作下決定,改變姿勢,將她整個人抱到自己的腿上蜷成一圈,拿起剛剛覆蓋在她身上的毛毯,用自己的身體和管理員提供的單薄毛毯,隔絕所有外面的冷空氣。「噓,別哭、別哭。對了,新羽,妳知道我到香港去做什麼嗎?」
她當然沒有回答,他迅速地繼續說下去︰「客戶的小孩不小心把他父親珍藏很久的翡翠鐲子弄斷了--那只玉鐲是當年他父親從大陸到香港發展的時候,他女乃女乃從嫁妝里拿出最值錢的一件家傳寶貝,要給他父親救急用的--因為他父親病了,在醫院想看看那只手鐲。那個客戶很著急,要我到香港去幫他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找到另一個很像的,他好偷天換日。結果我人到香港,他卻已經另外托了人,做了一模一樣的仿制品,送到醫院給他爸爸。本來有點火氣--我千里迢迢飛到香港,他卻另外找了人--可是听完他的下場,我反而覺得好笑。」
「他爸爸模著玉鐲,只是笑笑,問他這支鐲子花了他多少錢……他覺得很奇怪︰他找了上好的工匠、請人選了上好的翡翠,仿作出來的成品,連他自己看了都覺得維妙維肖,為什麼他爸爸看得出來?」他低聲問︰「新羽,妳知道嗎?」
還是沒有動靜。他耐下性子,輕輕搖晃懷里的人兒,堅持要等她回答。「新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