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手上的外帶紙盒放到桌上。「給你。」
他皺起眉頭。「這是什麼?」
和平的禮物。她終究沒有把心底的想法說出口。「自己看。」
紙盒里裝的,是從餐廳帶回來的試作品。他好奇地看著外型宛如稻荷壽司的精致小點。「給我吃嗎?」
她嘆氣。「田野,你到底吃不吃?」
「當然要!」像是怕她反悔似的,他用手抓起冰涼的點心,迅速塞進嘴里。
看著男人狼吞虎咽的模樣,陌生的溫柔涌上心頭,她一時失了神。
……這些年,她到底在想什麼?她作的決定,真的沒有錯嗎?
她不知道,也或許永遠沒有這個機會去知道。過去的,已經過去,再多的假設,也無法挽回。
「這就是你那天點的。」她慢慢開口︰「‘司晨望疇’。」
他瞪大眼楮,吞咽的速度頓住,原本愉快的嘴角僵住,像是口中的美食瞬間變味,變得難以下咽。「呂奉先,你……」
她不理他,繼續說下去︰「我實在不知道,你從哪里听來的這道菜,更不知道你怎麼知道這是我作的,畢竟,那次大賽之後,我從來沒有為任何人作過這道‘司晨望疇’。」
他困難地吞咽,一雙銳利的眼楮里藏著苦澀。沉默許久,才憤怒地開口︰「當然!這是你為哥哥設計的私房菜,外人根本沒有資格品嘗!」
她抬頭看著他,眼神空白。「是啊……我都忘了,這道菜的名字,是從疇哥名字來的。」
他賭氣地低下頭,眯著眼,不豫地看著紙盒里剩下的最後一個點心,咬咬牙,還是一把抓起來,囫圇吞下。
「……大二那年,我瞞著爸爸,自己辦了休學,拿著之前考的丙級廚師執照,到湘菜館去應徵廚師。」她又開口,說的卻是另外的故事。「根本不知道,要當一個廚師,除了技能檢定,還有更多條件要克服。我沒有資歷、沒有經驗,脾氣又驕縱,根本沒有餐廳願意用我。」
她停頓下來,想起當時的不知天高地厚,嘴角帶著一絲苦澀。「後來,‘周家莊’用了我當學徒。」
他沒有作聲,一雙眼楮機警地望著她,像是害怕一個開口,她就會改變心意,不告訴他接下來的發展。
「老實說,周先生對我很好,從來沒有大聲使喚過我這個菜鳥。有幾次,還要幫我這個大小姐脾氣收拾善後。」她垂目看著因為這幾年在廚房做事生成的手繭。「可是我不服啊,明明我作的東西,不會比那些所謂大廚遜色。再怎麼說,爺爺是作過國宴的,而我是他的得意門生。一直在廚房作這種切菜洗碗的工作,根本是大材小用!所以一逮到機會,我就把‘司晨望疇’作給周先生試吃,讓他知道,我並不只是一般的學徒而已。」
「……如果那個周先生真的像你說的,對你很好的話,」他不情願地開口︰「他應該知道他是挖到寶了。」
「周先生確實待我不錯,吃完‘司晨望疇’,立刻讓我當了二廚。兩個月以後,還帶著我去參加那次的廚師大賽。」
他瞪著她,開始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偷了你的菜?」
「你要他怎麼承認?」她冷笑。「桌面上他作的所有菜式,評審都視若無睹,單單只問那道‘司晨望疇’。而那道菜從頭到尾,他這個大廚沒有任何功勞。」
他低聲詛咒。
「他沒有偷我的菜。這道菜,本來就是從‘瓖玉豆腐’下去改良的,既然是改良,我就不是原創者。何況我原本就是餐廳的廚師,說‘司晨望疇’是‘周家莊’出品,是不為過。」她頓一下,「我不能忍受的,是他說那是‘他作的’菜,當著我的面,眼楮眨也不眨這樣說。」
「你受得了?」他無法置信。
「人在屋檐下,而且周先生對我始終有恩。」她抬起頭,自尊的火焰在眼底冰冷地燃燒,「但是你說得對,我不可能受得了。所以一逮著機會,我離開了‘周家莊’所以我從此不再做‘司晨望疇’。」
「就這樣?」
斑中三年級的呂奉先微微斜頭,一雙眼楮冷若冰霜,射向不知好歹的鄰校男生。
不知道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路人甲,說他暗戀自己三年,終于在畢業前鼓足勇氣到學校來找她告白。
無聊。
「不然還要怎樣?」她覺得很不耐煩,冷聲說道︰「同學,馬上就要聯考了,你不如多花一點時間回去念書比較好。大學不是好考的。」
穿著卡其制服的男孩臉色一陣青白,僵在原地幾秒之後,突然掉頭離去。
不理會身邊的耳語騷動,她往重慶南路的方向走去。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她得要在放學時人來人往的校門口,演出這種八股的拒絕告白戲碼;更奇怪的是,盡避她這個冰山惡女的名聲已經壞到不能再壞了,三年來,還是有不少人不顧殷鑒在前,陸續上門來送死。
她幾乎要懷疑後面有沒有那種男生的無聊賭局在作祟。
「你還是一樣凶悍啊,班長。」熟悉的調侃聲音從旁邊傳來。
她不抬頭。「田野,你沒事做不會去念書嗎?還是躲在女校門口看同學出糗比較有趣?」
「先說,我可不認識他。」他聳肩。「要是我認識他的話,就會勸他別自取其辱了。」
她加快了腳步,沒有興趣和他繼續糾纏下去。「是嗎?」
「不過你的眼界也太高了吧?剛剛那個,可是我們學校去年參加奧林匹亞的代表,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還拿了獎牌回來咧!」
「跟我無關。」
他冷哼。「說的也是。反正你的眼里,只有我老哥而已。」
她的臉微微泛紅。「不要你管。」
田野看著她瞼上的紅暈,表情突然一沉。「我老哥到底有什麼地方好?」
她不想跟他討論這個問題。
看著低頭不語的女孩,他的下顎繃緊。「好吧,那你告訴我,萬一我老哥不喜歡你呢?」
她停下腳步,瞪他一眼,因為他挑起了她最不想去思考的問題。「田野,我再說一次,這些都不關你的事。」
他冷哼。「你也知道怕了?那你剛剛還用那種態度對人家?」
她臉紅了,卻不是他想像的那個原因。
「田野,」她冷笑,「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同情心了?連一個不認識的人的感受,你也這麼關心?」
「那是因為我……」話才出口,他突然頓住。
「你怎樣?」
他的臉發紅,一雙凶神惡煞般的眼楮狠狠瞪住她。
她從來沒見過像田野一樣,這麼容易臉紅的男生;雖然說他的膚色比較淡,但同樣是有著偏白的膚色,田疇卻從來不像他這個弟弟,一下子就滿臉通紅。
終于,他從牙關狠狠迸出話來︰「算了!沒怎樣!反正你這只冷血的母老虎,根本就不會了解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心情啦!」
兩個人在馬路上互相瞪視。她一點也不白這家伙冒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她不了解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心情」?他又懂什麼了?
斑頭大馬的男孩咬著牙,憤怒中帶著一絲難解情緒的眼楮瞬也不瞬,似乎想要從她臉上燒出什麼答案。
看著那雙銳利的眼楮,突然漏了一拍的心跳像是明白了什麼,她握緊拳頭,不許自己繼續胡思亂想下去。
……田野這個笨蛋只是喜歡找她的碴而已,只是這樣而已,跟其它的沒有關系。
「那麼,就當我不懂吧。我要去補習班了。」然後,她就像往常一樣,安靜斂下臉上的表情,率先轉身離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