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吳建超模模頭,陪笑,「也沒什麼啦……鳳姐,我只是听听看你在跟幼婷說什麼而已……」
看著一臉心虛的男孩,她心中閃過一片陰影。她知道他在想什麼。「我不會藏私的,阿超,這一點,在我進‘天下御苑’的時候,不是早就跟你們保證過了嗎?幼婷听的這些,你以前早就听過不知道幾次了。」
吳建超只是乾笑,答不出話來。
「你不信我?」她冷聲問。
吳建超急忙搖頭。「不、不!鳳姐,我信!我當然信……只不過……」
只不過他心里始終有疙瘩在。
這也難怪,她也當過學徒,知道那種滋味。手藝高超的大廚,平時吆喝辛苦的手下們作牛作馬,卻永遠不肯把自己珍藏的廚藝秘訣傳授給這些勞苦功高的助手。
而雖然廚房里的助手都尊稱她一聲「鳳姐」,其實大多只比她小蚌三、四歲,資歷最深的阿超,更是只比她小上一歲而已。每日看著年紀相仿的她在廚房里呼風喚雨,盡避很清楚在現前的餐飲業,除非是自己開店,否則能在她這樣的年紀獨當一面的廚師其實不多,他心里難免又多了一層疑慮。
「阿超,你一直想學吧?那道柯伯伯說過的‘司晨望疇’。」她安靜地開口。
吳建超猛抬起頭,又喜又驚!「‘司晨望疇’?可是鳳姐……」
她冷笑。「今天你只要沒出一個紕漏,晚上收班以後,我就示範給你們看。」
吳建超用力拍胸脯保證︰「鳳……鳳姐!我今天一定做給你看!」
「是嗎?」看了興奮的助手一眼,她沒多說什麼,牽出紅色單車,踏出廚房後門,準備親自上街去采買一些不足的食材。
「天哪!我不是作夢吧?」不待後門關上,吳建超就激動萬分地抱住身邊的同事。「鳳姐要教我‘司晨望疇’?哇哈哈哈哈!我出運啦!」
「喂……阿超,」尤幼婷遲疑地開口︰「鳳姐說的‘司晨望疇’……那是什麼啊?上次好像有客人點過……」
「天哪!幼婷美眉,‘司晨望疇’這麼有名的菜,你不知道?」
「她當然不知道。阿胖,你以為我們幼婷美眉跟你一樣老啊?」
「棍!這跟老不老有什麼關系?本大爺也只不過二十歲而已,也知道鳳姐這道鮮少面世的超級名菜啊!」
「二十歲?我說阿胖,你自動省略了很多零頭吧?二十歲?那是幾年以前的事情呀?」
「棍!都跟你說別叫我阿胖了,大爺只是骨架大!」
「骨架大你個頭啦!都叫你沒事不要看南方四賤客了。骨架大?要不要我拿你多出來的骨架來熬個湯呀?只怕熬出來的湯,油到別說鳳姐看不下去,連外面的小黃都不想喝啦!」
「棍!小黃你那只挑嘴的畜牲!本大爺煮的湯也敢不喝?」
「唉呀唉呀,我說阿胖,你就別為難小黃了,你煮的湯,我也不敢喝啊……」
「我咧小斑,你是存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呀?」
「誰?誰過得去呀?阿胖,你這麼胖,大家當然都過下去……」
「我咧……」
「……那個……如果不麻煩的話……誰來跟我說一下‘司晨望疇’……」
「泥奏凱啊!別來打斷人家說話!」
「……嗚……」
廚房里熱烈的討論,再次和主題月兌節。
所謂「司晨望疇」,其實就是一道基本的菜式「瓖玉豆腐」改良而成。板豆腐炸呈金黃,挖去中心制成腐皮,中間瓖入炖腐腦、米粒、馬蹄、冬筍、冬菇、白蔥混合之餡料,然後入蒸籠十分鐘,淋上清芡汁即可上桌。清淡的瓖玉豆腐,化入喉間,會在唇齒之間透出一股若有似無的香菇雞香。差別只在于腐腦的作法,要先用全雞和香菇包裹蒸制過後,才瓖入腐皮之中。
比較神奇的地方,是它固然能夠當熱菜食用,但在經過冰鎮之後,也不會有怪異的肉腥味,所以也可以被當成一道點心。
說起來很簡單,但是作為餡料的腐腦,要如何在兩番蒸煮過後,依舊保持入口即化?如何能在濃艷的雞香和香菇交互薰陶之下,依舊不失豆腐本身的特殊風味?另外,也是餡料重點之一的米粒要怎麼處理,才能在蒸煮過後,不會過分濕黏,保持著粒粒分明的口感,以凸顯腐腦的柔女敕?這些,才是這道菜的要訣所在。
但是說到底,這些,也只是火候拿捏的問題罷了,稍微有經驗的師傅,多試個幾次,也能夠模出屬于自己的方法。所以她不明白,這樣不算困難的菜式,為什麼可以在當年的大賽中得到評審青睞?甚至成為某部分湘菜師傅口耳相傳的「傳奇」?
當然,她在那次比賽之後,就已經將這道菜封印,不再拿出來招待客人,但是「司晨望疇」的作法,從來不是秘密。放眼台北市,稍有經驗一點的師傅,都應該知道怎麼作這道改良菜才是。
包不要說她之前待過的「周家莊」,菜單上也還依舊保留了這道菜。盡避不是招牌,這道「司晨望疇」,無論如何,都不該是同業口中的所謂「傳奇」。
或許是人的心態問題︰得不到的,永遠最好。當身為原創者的她不再做這道菜,原始的「司晨望疇」也就順勢成為不可企及的傳說菜式,跟菜的本身其實無關。
她忍不住貝起一絲冷笑。這樣的說法,是有其邏輯可言,不過事實上,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存在。
鈴聲響,她合上正在看的小說,起身走到門口。
丙然,是田野。
「做什麼?」
男人舉高手中的牛皮紙袋。「給你。」
她沒有動作,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我為什麼要拿你的東西?」
他嘆氣。「你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你可以不要跟我說話。沒人強迫你。」說完,她轉身就要進門。
男人急忙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喂!」
靶覺到肩膀上的手心溫度,心髒猛地一跳,一股在心底深藏許久的情緒頓時洶涌翻出。
他憑什麼這樣踫她?!
她停住腳步,頭微微往後偏斜,一雙美目如謎,冷冷地釘在他的臉上。
男人的下顎微微抽動,將手抬離她的肩膀。「好,不踫你,但是你要听我把話說完。」
她別開目光,悄俏抹去眼底殘留的激動。「你想說什麼?」
他不自在地扭動肩膀。「我听我媽說,伯父伯母今天到加拿大去了。」
「對。」
就像母親先前告知過的,爸媽今天啟程去了加拿大,早上十點的飛機,她和奉全送父母上了飛機之後,才各自回工作崗位上班。
不過,這和他有什麼關系?
他不看她,抿緊嘴角,舉高剛剛的牛皮紙袋。「哪,你喜歡吃的五爪隻果。」
她的心微微牽動。有很多事情,只有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才會知道,至少他還記得她最喜歡吃的水果。
沉默兩秒,她抬頭微笑。「謝謝。」
男人偏白的臉脹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還有,我前兩天說錯了話……我不知道你是因為伯父伯母的事在心煩……對不起。」
不知為何,她的心情驀地輕快起來。這個田野今天是怎麼回事?突然開了竅,專挑些中听的話來說?
或者……是她心軟了?
斑大的身體擋在門口,似乎還有話說,卻吶吶地說不出口。
她嘆口氣。「進來吧。」
他楞一下。「啊?」
「好話不說第二次。」不等他的反應,轉身踏進屋內。
到廚房繞了一圈,發現他一臉復雜地站在客廳。不用問,她知道原因︰上次他進她家的門,是大學一年級的時候。